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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灰塑世家”的三代艺缘

2016-07-29 08:37 来源:南方日报 杨逸 实习生 黄紫枫 摄影 记者 王良珏

  灰塑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邵成村。

  邵成村灰塑作品。

  邵成村和儿子邵煜山正在研究灰塑技巧。

  本期导读

  每当步入古色古香的陈家祠,游人都会被建筑上那些栩栩如生、情态各异的灰塑人物所吸引。上百年来,它们讲述着引人入胜的岭南故事,令人流连忘返。在这些美轮美奂的灰塑背后,一直隐藏着一位默默无闻的修复功臣——灰塑国家级非遗传承人邵成村。

  灰塑,民间又称为“灰批”,是岭南地区独特的传统建筑装饰工艺。邵成村自15岁起跟随父亲邵耀波学艺,至今已走过30多个春秋,他又把手艺传给了儿子邵煜山。多年来,邵家父子的灰塑修复队穿梭于岭南古迹之间,完成了广州六榕寺、镇海楼、南海神庙、佛山祖庙等多处名胜的修复,单单陈家祠一地,参与的大修就不下7次。

  在邵成村看来,灰塑是岭南最稳定的建筑物料,经过上百年的风霜洗礼,依然历久常新。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在现代建筑技术冲击下,灰塑渐渐退出市场。“灰塑世家”却初心不改,守业传灯。支撑他们信念的,除了对手艺的热爱,更包含着一份执着的诺言。面对时代变迁,邵成村向南方日报记者讲述了自己的心底话。

  1.结缘 为了一门手艺,两代人等了30年

  肤色黝黑、身材结实的邵成村长着两道粗粗的浓眉,显得憨态可掬,看起来就像一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民。然而,他的“一亩三分地”并不在田间,却开在了屋脊山墙上。尽管年过半百,说起灰塑的一事一物,他总是侃侃而谈,如数家珍。

  邵成村的工作室位于他的故乡广州花都。工作室内陈设简单,墙头地面点缀着各色“珍禽异兽”的灰塑半成品。大师甚至把一面“屋顶”搬进了室内,以模拟灰塑的工作现场。如果没有特殊的工程任务,邵成村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与儿子和学徒们切磋手艺。不过他说,灰塑要紧的还是实战,工作室只是用来“满足人们对灰塑的好奇心”。

  “常言道:男人最怕入错行。既然进了这一行,我就只好埋头干下去了。”邵成村笑着对记者说,颇有些自我调侃的味道。刚刚跟随父亲邵耀波学艺时,他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而邵耀波跟随他的舅舅学做灰塑的时候,也不过才只有16岁。

  虽然不曾在父亲学艺的年代生活,邵成村却感受到,那是灰塑技艺真正的“黄金时代”。“当时,在花山镇一地,就有三个从事灰塑的施工队。一个小镇的工程量,就足以养活数十名师傅了。”邵成村告诉记者,当年灰塑工匠每天工钱就有12斤谷,而普通泥水工人的日薪才只有7斤。

  传统岭南建筑离不开灰塑,单单灰塑的工程量,就可以占到建筑整体的5%。“岭南传统建筑颜色比较单调,如果没有色彩亮丽的灰塑,看上去就会成了黑压压的一片。”邵成村说。因此,村里的富裕人家都会以灰塑作为装饰。不少商铺顶上也会用灰塑做一面牌楼,“这就相当于今天的广告牌”。

  解放后,由于社会形态的改变,传统的灰塑技艺一夜之间失去用武之地,邵耀波只好返家务农。“尽管如此,父亲还是不甘心放弃他的心头好。”农闲时,邵耀波会以手艺聊以自娱,有时为人民公社或展览馆塑几幅宣传标语或做几个红五星。邵耀波还在公社饭堂的墙壁上,设计了一排农产品的组图。看到这些生动的形象,公社社员无不胃口大开。

  为了灰塑的传承,邵耀波一等就是30年。1979年,广州六榕寺大修,他终于迎来了重操旧业的机会。正在读初中的邵成村当上了父亲的帮工。看着普普通通的钢丝、铁钉、石灰,在父亲的手里变成惟妙惟肖的花草人物,他心里不禁啧啧称奇:“父亲说,干这一行虽然发不了财,但总算有一技旁身,走到哪里都可以糊口饭吃,于是我也跟着入了行。”

  改革开放初期,社会百废待兴,大批原先疏于保护的文物单位亟待重修。接二连三的修复任务,如雪花般向邵家父子飞来。到了陈家祠,如此体量庞大的岭南灰塑展现眼前,邵成村深感震惊。“当时共有广州、佛山、肇庆、潮州4批工匠提出申请,经过层层挑选,最终才将我们团队留了下来。”谈起往事,邵成村仍是一脸自豪。

  从此,邵家三代与陈家祠结下了不解之缘。去年底,陈家祠再度启动灰塑大修,邵成村也第7次登上了陈氏书院的墙头。如今,他的儿子邵煜山早已是熟练的灰塑老手。镇海楼、光孝寺、佛山祖庙、南海神庙……邵成村灰塑修复团队的足迹,也几乎走遍了珠三角的名胜古迹。

  “虽然做过许多项目,我最怀念的还是与父亲一起走过的十多年,它深刻地改变了我的人生。”邵成村说。

  2.学艺 善始善终,方能成就艺术

  每一门传统行当都流传着不少奇怪的规例。“早上9点之前不能唱歌或听歌”或许是灰塑行规中最奇特的一条。邵成村说,这是父亲流传给他的祖训,如有违反后果还挺严重,会“乐极生悲”。

  不过,多年以后,邵成村回想起来,父亲很可能只是在“吓唬”他们:那时的年轻人都爱唱流行歌,但在邵耀波看来,灰塑并不只是单纯的手艺,更讲求思维的缜密。正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只有先将自己的思绪理清,才能以敬重之心修复这些先人留下的珍贵遗产。

  每天下班前,邵耀波都会来到儿子工作的地方,对作品加以仔细点评,启发儿子思考自己还有哪些改进空间。“年轻人做事难免丢三落四,但父亲提醒我们要学会‘执手尾’(即善后)。只有善始善终,才能将艺术品的真正价值完整地表现出来。”邵成村说。

  上世纪80年代末,年事渐高的邵耀波逐步放手,让儿子“挑大梁”。“一开始,父亲完成一半的工作就故意‘偷懒’,剩下的交给我做;后来干脆变成他来接单,整个工程让我全盘打理。”然而,邵成村的出师之路并不平坦:村里一些老人家,看见祠堂竟然交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做维修,气不打一处来。有一次,邵成村和同伴们在屋脊上干活,甚至还挨了一通骂。

  为了说服村民并证明自己的实力,邵成村每天起早贪黑,趁着村民还没起床就来赶工。他故意将祠堂最突出的部分围蔽起来,精工细作,好留给村民一个惊喜。当美轮美奂的灰塑重现于众人眼前时,邵成村再也没有从群众口中听到半个“不”字。最让他深感庆幸的是,父亲并没有替他出面挡驾。“这让我学会如何取得他人的信任,培养自己的信心。”

  父亲并不是邵成村唯一的老师。作为岭南建筑的集大成者,陈家祠每一件灰塑都是他的老师,渗透着不同工匠的审美精神。“瓦檐狮子有动有静,有的和善安逸,有的怒目圆瞪,变化多端。”如今,他已经摸透了瓦脊上每种鸟兽的脾性。没有拜师仪式,作品也不会说话,邵成村却从灰塑的肌理与质感中,触摸到前人的匠心,并将其内化于心、外化于行。

  邵成村碰到的作品往往残缺不全。灰塑师傅创作时还需要想象与模仿,尽量与古人的原作气息呼应。“灰塑是‘距离产生美’的艺术。灰塑不能移位,观众却在不断移动。我们站在瓦脊上作业,却要以观众的视角来看待这件作品,把握整体的谋篇布局。”他说。

  灰塑的建材并不复杂,一笔一划的背后却大有来头。邵成村介绍:祠堂喜欢用狮子,因为狮子是中华民族最尊贵的动物,包含着对子孙的期许;庙宇则多用蝙蝠,因为蝙蝠是“福气”的代名词……对他来说,民间工艺是一本读不完的大书。读懂了灰塑,不但读懂了中国艺术,也读懂了中国人。

  在距离地面10多米的高度工作,旧时已算是“高空作业”。和手中每一件作品相似,风吹日晒总是灰塑师傅的家常便饭,无论太阳有多大,在屋顶一待就要三四个小时。邵成村说,灰塑的技巧不外乎“工多艺熟”,“不能吃苦就没有收获”。

  3.传艺 “成了传人,非遗就不能断在我的手里”

  在邵耀波当年招收的学徒里,除了邵成村两兄弟,还有他们同村的几个同龄人。而今真正还在从事灰塑工作的就只剩两个人,其余或退休、或转行,各散东西。

  时代在进步,传统建筑技艺却深受现代建材冲击。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里,施工周期长、需要定期翻新维护的灰塑,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邵成村表示,灰塑工匠收入微薄,日均工资30元,“除去不断上涨的建材成本,修复工程的利润还不如30年前”。而且,灰塑遇上梅雨季节还不能动工,纯属“看天吃饭”的一门手艺。

  身边的同行、甚至徒弟一一偃旗息鼓,邵家在珠三角渐渐有“孤家寡人”之感。日复一日重复着前人的劳动,社会上无人问津,手艺人也不知道自己从事的工作究竟有何价值,独挑大梁的邵成村感到非常困惑,也不止一次想到了转行。

  “我入行到现在,从没想过要拿什么证书,也没想过灰塑有一天会被评为非遗。”2008年,灰塑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2年邵成村也多了一个身份——灰塑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而与得到社会认可带来的喜悦相比,邵成村更感到责任重大:“不挂这块牌,我的独门功夫完全可以不说出来;但挂了这块牌,非遗就不能断在我的手里。”

  佛山布氏是著名灰塑世家,一直从事佛山祖庙的修缮工作。祖庙里的灰塑作品,可谓积累布氏族人几代的心血。但不幸的是,随着最后一代传人布威的去世,布氏灰塑后继无人。它的失传,成了邵成村一个永远的心结。

  当邵成村第一次接手祖庙修缮工作时,布师傅已经病重。“当时我很惊讶,祖庙可是布氏家族世代相传的心血,为什么不让他的徒弟去接手?”甲方却告诉他,由于徒弟学不到他手艺的精髓,布威宁可放弃工程,也不愿意因此影响声誉。

  得知事情的真相,邵成村内心无比震惊。而更让他慨叹的是:由于学徒们学艺不精,布师傅生前只能一手包办全部工序。“一个创造几代人辉煌的灰塑团队就这样消失了,真的很可惜。”未能拜布威为师,是邵成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但这个遗憾也在不断提醒他:非遗传承决不能固守门户之见。

  “非遗是我们先人留给后代的‘祖产’,而不是我们自己的‘私产’。如果后人做得还不如前人,这门手艺就没有出路。”他说。

  可幸的是,儿子邵煜山从10年前开始跟从父亲学艺,如今已小有所成。邵煜山虽是80后,却已成为学徒眼中的小师傅,而他的弟子基本都是同龄人。邵成村笑着说:“年轻人的心态就是贪玩好奇。当他们看到,像我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也能做出这样精巧的作品,觉得自己也可以试试,就加入进来了。”

  如今,邵成村已基本不再亲自授徒,而是放手给儿子和学徒们去闯他们的世界。不过,父子两人都深知传承不易。“我们有太多的传统已被遗忘,要重新寻找十分困难。灰塑的未来只能靠徒弟们逐步摸索、发展。”邵成村说出自己的心声。

  4.心愿 改良材质,让传统灰塑走出国门

  成为非遗传人以后,除了完成日常的维修工程之余,邵成村还要马不停蹄地到各地宣传灰塑。“全世界不能只有一两个人懂灰塑,这是没有用的。要让全世界都了解灰塑,才会有人喜欢它、从事它、传承它。”他说。

  在邵成村眼里,灰塑用的是一种简单而神秘的建材:它的原材料包括石灰、干稻草、玉扣纸、红糖、糯米粉,都是稀松平常的日用品,而当它们以一定比例调配在一起时,作品可以保存上百年不变形,还能吸潮、防雨、防台风、防蚁、防虫,完全适应岭南的气候条件。“岭南古建筑是会‘呼吸’的,这些建材的环保性是现代建材难以比拟的。”

  邵成村一直试图说服现代人重新接纳灰塑采用的这些古老的物料。然而,他发现,如果不去主动转换成现代人能理解的科学语言,传统就不可能获取“二次生命”。他告诉记者,这些年来,港澳和东南亚一直有人邀请他们进行古迹修复,但他们认可的建材是水泥。

  “其实,水泥的缺点很明显。”邵成村表示,在香港,很多原本属于灰塑的作品使用水泥以后,在阳光暴晒之下,时间一长就会变形。“然而,对水泥有一套科学的检测标准,但我们却没有数据说明灰塑到底好在哪里。”

  于是,邵成村近年开始致力于通过现代化的研究手段,对灰塑的成分及其在不同环境中变化的数据进行实验与检测。与此同时,他还致力改良传统石灰粗糙和松散等问题,让它们既具备乳胶漆附着力强的特性,又能保留石灰原有的保温、保湿的功效。然而,相关研究耗资巨大。邵成村希望能借助国家力量,将科研领域的前沿成果与民间工艺结合,为灰塑的发展找到新的方向。

  或许有不少人会认为,邵成村是特别固执的一个人:石灰费时费力,改用水泥至少能缩减一半的工期,越来越多原本从事灰塑的同行都已经改用水泥,而邵成村的团队还在坚持使用传统的方法。

  面对创新的建议,邵成村的态度同样谨慎。曾有人建议他将灰塑制作成旅游纪念品、并进行批量化生产。邵成村却说,如果这些作品是用石膏、胶水翻模生产的话,他宁可不赚这样的钱:“没有传统工艺和材料,灰塑的‘发扬光大’会让人误以为灰塑就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工业品,背后真正的文化价值荡然无存。”

  “我并不是因循守旧,只是我做了30多年灰塑,还没有真正学透。”邵成村解释道。毕竟,传统灰塑已经过千百年来的各种考验,现代人的改造创意好不好,也只有时间能够说了算。“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最重要的任务是为后人树立标准,创新的事要交给下一代去做。”

  当然,邵成村还有更多的梦想,比如让灰塑走出国门。作为岭南地道传统艺术的灰塑,能不能推广到全世界?会不会“水土不服”?他很想知道答案。邵成村乐呵呵地说:“如有可能,我想将自己的作品放到西伯利亚去,看看究竟能不能熬得住。”

编辑:张林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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