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1978年以后，电视剧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逐渐被社会认可。随着电视机的普及，直观通俗、娱乐性强、方便免费的电视剧很快成为继唐诗、宋词、明清小说之后受众面最广影响力最大的主流文化产品。从填充播出版面、提供收视粘性、到满足娱乐需求引导精神导向，特别是吸引广告投放，电视台（及近年来崛起的网络平台）作为播出端并结算节目款，完整了电视剧的产业链条。
电视剧按照文艺的方法来创作，按照产业的方式来生产，按照政治、文化的标准来进行内容把关，按照商品的方式来买卖，按照宣传的要求在媒体上播出，作为公益文化方式被受众无偿观看，最后又按照文化和市场的双重标准来评价。没有商品，精品没有产生的基础，没有精品，商品容易迷失方向。
纵观国产剧六十多年（特别改革开放以来）的演进历程，无论是扶持国剧制作，规范广告经营，还是组织推优评奖，严格制审标准，再到允许民营制作，调控类型剧黄金档播出比例，还有调整立项方式、细化管理要求。坚持思想优先、推崇艺术精良、联动市场变化、引领题材导向，促进良性发展，一直是国家行业主管部门制定政策的诉求，及实施管理过程中持续追求的效果。
其中，发挥主旋律精品剧的引领作用，是弘扬主流价值观、凝聚民族精神、体现治理能力的关键所在。近年来中国观众先后经历了庆祝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全民战疫、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和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等重大政治、经济、社会事件。国家广电总局用指定题目、选择立项单位和核心主创，规定完成时间，安排播出平台等组织推进方式，指导推出《在一起》《山海情》《功勋》（以下称“三剧”）等被行业称为“命题作文”的主旋律作品。这批主题创作剧题材开拓与运作创新并举，口碑反响和艺术品质比肩。完成宣传任务、收视引发好评，呈现出行业管理的新格局新面貌。
本文把“主题创作剧”作为一个系统工程，梳理三剧的产生背景、运作过程和播出收获，观察主题创作剧对电视剧行业产生的作用。
一、以高质量发展为诉求
以往总局对主旋律电视剧的管理主要体现在立项和审查，较少介入创作和播出资源配置。
主题创作剧最突出的特点是总局从选题规划入手亲自抓。主动出题、论证拍板，参加创作推进会，拍摄过程下剧组指导……电视剧司则贯穿了写本子、组班子、拍片子全过程。通过这种管理方式，总局实际承担了题材策划和剧目监制等创作工作。
从行业使命和宣传大局出发，导向、精品、节点和影响自然成了主题创作剧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诉求。导向是题材选择和价值传播的第一维度。精品是主题创作剧的验收标准。节点播出是完成宣传任务效果最大化的保证。影响是以作品标准和运营模式引导行业的意义。
1.导向
近年来电视播出平台购买能力下降，主旋律又非网络平台流量题材。特别是央视综合频道黄金档每年吞吐量有限。电视剧出品方除了配合特定时期的宣传主题，多是以市场为目标选择题材、投资拍摄。行业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远离社会现实（如玄幻、霸道总裁、甜宠题材），而普通劳动者特别是时代英雄们在屏幕上被忽略的问题。
总局主抓的三部主题创作剧题材均来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山海情》体现国策，《在一起》讴歌国魂，《功勋》立传国士。“国字号”承载着记录历史的文化自信。文以载道寓教于乐，强化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全社会共识。
脱贫攻坚是“四个全面”之首。闽宁镇是中国进程中易地搬迁、对口帮扶、科技扶贫、教育扶贫等各方面综合扶贫的一个典型示范案例，《山海情》聚焦个案以小见大，展现国家东西部合作脱贫攻坚的伟大成就。
时代报告剧《在一起》以新冠疫情阻击战中的平凡英雄们为主角。通过十个故事，讴歌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
《功勋》聚焦首批8位共和国勋章获得者，塑造了他们“忠诚、执着、朴实”的形象，传达伟大出自平凡、平凡造就伟大的主题。
三剧通过人物、行动主线和故事结局树立了党的正面形象。细节如《在一起》里院长胸前的党徽，人物如《山海情》中的基层干部，在创建《功勋》的优秀共产党员身上，体现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和精神谱系。
2.精品
总局对三个剧组分别提出了“平民视角、国家叙事、国际表达”“不仅要拍出英模的事迹和精神，还要好看”等指导意见，实际是从创作出发把“找准选题、讲好故事、拍出精品”总体要求进行分解落实。简而言之，质量是作品的生命线。如果作品立不住，就留不下，更走不远。不光浪费题材，也难有后续。
为保证出精品，总局从全行业中选择了精英人才组建主创团队，以创作能力保作品水平。对题材处理、艺术品质和制作水平的精品要求，也正是身处新时代的创作者对艺术理想的追求。
从创作规律出发，三剧不约而同从“小切口”透视“大主题”，以“小人物”折射“大时代”，用“小故事”讲述“大道理”。
三个主创团体也以精品为目标，发挥艺术创造力，挖掘自身题材的独特性，寻求创新表达。
3.节点
“主题创作更要紧跟时代步伐，从新时代新思想中凝练主题、汲取素材，从不同侧面刻画时代风貌，反映时代主流，立足社会议题，把握时代热点，展现时代成果，振奋民族精神。”主题创作剧的突出特点是在重要宣传节点献礼播出，是官方主导之下由可预知的节点倒推电视剧的制作时间。《山海情》体现全面小康、《在一起》反应全民战疫。电视剧当令适时播出，会起到营造社会语境，通过中国故事展示道路实践和道路自信的作用。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后不久，国家广电总局部署启动的时代报告剧《在一起》。当年事当年拍当年播。国庆、中秋双节期间推出，从立项、拍摄到播出历时七个月，让身处疫情的观众看到战疫剧。
2019年12月总局电视剧决定上马《山海情》，2020年7月28日开机，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举行2021年2月25日。《山海情》已于1月12日首播。
2019年国庆70周年，党和国家首次颁授“共和国勋章”。10月份，广电总局下达了《功勋》的创作任务。该剧2020年9月开拍，2021年9月26日开始跨国庆长假播出。
4.影响
主题创作剧的预期影响可概括为两个层面，一是电视剧播出后形成的收视反馈，包括领导、专家和观众意见（甚至国际传播影响）。二是由总局点题组队、全程指导，统筹播出这种模式对行业今后题材选择和运作模式、乃至制作人员努力方向和行业格局的影响。
二、垂直化的实现路径
1.以命名拓展创作空间
除非有新发现，主题创作剧的主题突破空间不大。观众作为生活亲历者的审视，是对现实题材作品的严格要求。在不能按常规周期打磨剧本的条件下，如何在特定题材中提炼出反映既有主题的故事，达到生活逻辑和时代氛围真实，情节精彩人物生动？这对“主题创作剧”的主导运作方，对所有创作者都是考验。对“观众正生活在战疫之中”的《在一起》，更是时间紧任务重。
“时代报告剧”的提法，为《在一起》处理题材的时效性、真实性和艺术加工的平衡，拓宽了辗转腾挪的空间。
综合题材特点、播出周期等因素，《在一起》和《功勋》都采用了单元故事结构，“化整为零”，独立成章，总体贯通，追求局部之和大于整体的效果。
2.整合全行业创作资源
在运作方式上，主题创作剧发挥了体制优势，调动全行业一线主创资源，以人力规模争取创作时间，各单元同时开机制作也保证了制作周期。二者结合还产生了营销卖点。
《山海情》由著名编剧高满堂担任剧本策划，孔笙、孙墨龙执导，侯鸿亮任制片人，王三毛、未夕、小倔、磊子、邱玉洁、列那编剧，黄轩、张嘉益、闫妮、黄觉、姚晨、陶红、郭京飞、祖峰等主演。
《在一起》《功勋》都选择了上海广播电视台作为立项和出品方。《在一起》十集单元故事20集，分别由高璇、六六等编剧和张黎、杨阳、沈严、曹盾、杨文军等导演担纲。雷佳音、谭卓、倪妮、黄景瑜、张天爱、邓伦、杨洋等演员自告奋勇、不计报酬戏份参演。
《功勋》的创作团队包括总导演郑晓龙，编剧王小枪、巩向东、徐速、刘戈建、李修文、陈枰、宋方金、申捷等，和导演阎建钢、康红雷、毛卫宁、杨阳、杨文军、林楠、沈严等，分别负责八位共和国勋章获得者的单元故事。
《功勋》题材处理上，截取主人公的人生中高光时刻，如屠呦呦研发抗疟新药，黄旭华研发核潜艇等，浓缩强烈的戏剧冲突，充分体现人物的精神与成长。各个创作组分头写剧本，总局派出专家组参与创作，最终总局领导审定剧本。演员采取导演推荐总局审定的方式，选用了实力派演员陈宝国、周迅、黄晓明、蒋欣、郭涛、王雷、黄志忠、李光洁等。
《功勋》如按常规拍摄方式需要近一年时间。2019年9月8个剧组陆续开机，最长的一个组57天、最短一个月就完成拍摄。
众多行业一线资源得以集中在三剧旗下，除了创作者个人情怀、制片方人脉、题材优势因素，三部剧的官方主导背景也是千金难买的重要因素。
3.突破常规播出格局
在播出方式上，三部主题创作剧突破了自2015年起实行的“一剧两星”政策，以超常规编播模式安排一线卫视（及故事发生地的卫视）及三大网络平台同步播出。
《山海情》的播出卫视包括浙江、北京、东方、东南、宁夏、深圳，“一剧七星”及腾讯视频、优酷、爱奇艺等网络平台。《在一起》在东方、江苏、浙江、湖南、广东、北京等六大卫视首轮播出，三大网络平台同步播出。《功勋》在东方、北京、江苏、浙江卫视及三大网络平台上线。
值得注意的是《山海情》（和央视自制剧《跨过鸭绿江》）的二轮播出总局也“开放了部分卫视”。卫视多轮发行扩大的作品的影响力，但成本回收获利主要依赖网络平台。据介绍，《功勋》一家网站的收购价就接近三家卫视的总价。
以往，引进剧退出黄金档让国产剧需求量大增，涉案剧限播让制片公司和编导转变题材方向，之后“一剧四星”调节市场以及三部主题创作剧的多家网台同步播出，再次证明政策是最大的市场因素。总局定指选题、改变了播出模式，就能整合生产诸要素，打通产业链条，从而改变市场格局。
三、作品与运作模式的多重成效
1.正向播出反响
《功勋》开播不久，首个单元《能文能武李延年》就凭网友“自来水”连上热搜。观众不光了解为什么要抗美援朝，更认识到志愿军为什么能取得最终胜利，感受到爱国主义、集体主义和英雄主义的昂扬精神。
从剧集文本层面，《山海情》被称为一百万吊庄移民的心灵史，写出了中国一场持久的脱贫攻坚战的整体部署和实施方法以及累累硕果。
单元故事结构的系列剧，往往不如单个故事的长剧有利延续收视。但处于全民抗疫的社会气氛中，湖北抗疫是全国观众关心的，从满足观众心理和市场需求来说，“民心可用”就是以人民为中心，这也是《在一起》获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在一起》《山海情》在海外尤其是“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热播。蒙古国观众在收看《在一起》后留言“剧里反映的中国抗疫经验具有重要借鉴意义”。2021年《在一起》获得亚洲—太平洋广播联盟节目奖电视剧类大奖。颁奖辞说“这是一个关于爱、勇气、牺牲和人性的故事，与疫情下生活在地球上的每个人产生共鸣。这部电视剧情节巧妙、精彩演绎，感人至深 ”。
实际上，绝大多数观众对精准扶贫是什么、功勋人物的如何建功立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山海情》中的灌溉矛盾、搬迁难题，到《功勋》中科学家们经历的艰苦生活和曲折历程。主题创作剧通过艺术形象展示深刻的思想价值，生动直观地打破了观众对身边历史的陌生感。让党和国家的重大事件、英模人物在浓墨重彩的书写中被强调、放大，产生回响。“李延年”（和《跨过鸭绿江》等影视剧一起）让以往抗美援朝等题材冷区域，在新的历史形势下成为文化和娱乐关注热点，完善了以影视方式表现的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历史。
2.创新运作模式
一部剧的创作播出涉及到题材内容、拍摄手法以、艺人形象、制片水平及平台购买等诸多因素，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纰漏都可能影响播出。从剧的运作层面，《山海情》被称为广播电总局“集中力量办大事”推动精品创作的一个范本。
在创新管理及创作思路、整合资源、对标对表完成宣传任务过程中，总局充分发挥了行业顶层的指导、把关作用，为主题创作剧保驾护航。
在三剧的创作过程中，总局协调剧情涉及的相关部门共同把握作品的“分寸”，解决了能不能拍、拍到什么程度的问题。既充分开掘题材特有的创作空间，又避免了表达不准确走弯路造成时间和资源的浪费。
对战疫题材时代报告剧《在一起》，国家卫健委、宣传部门和总局电视剧司着重强调“真实”和“克制”原则，不仅做到真人真事有原型，还要不回避混乱、恐惧甚至悲壮死亡的状态和情绪。既要反应真实情感，又需做到不过度煽情、不贴标签、不喊口号，让故事感动观众，调动情感爆发。
3.行业示范作用
主旋律电视剧最重要的播出平台是央视综合频道黄金档。该时段除去节庆日和重大宣传期占用版面，一年只能播出约十一、十二部剧。且央一播单集收购价通常在二百万以下。进央视机会少、审查严、难回本，是长期困挠电视剧出品方投拍主旋律作品的问题。
《在一起》《山海情》《功勋》用创新实践展示了国家广电总局对主旋律题材的倡导，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弘扬，更向电视剧行业提供了主旋律题材开发、创作、运管的新可能性和新市场空间。
为一类题材建立起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模式，产品的文化价值才能被后顾无忧宁静致远地发掘提升。为主旋律电视剧开辟出行业绿色通道，就会吸引更多影视公司主动“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挑选”，也会激励更多从业人员努力提升思想水平和专业能力，登上施展才华弘扬天地正气的大舞台。
4.从个案出发的思考
《在一起》《山海情》《功勋》既是题材内容和创作模式的探索，也为研究主旋律作品的创作背景和行业规律，提供了多角度观察的材料。
在三部主题创作剧之外，央视自制剧《跨过鸭律江》、开始于安徽完成于北京经时七年的《觉醒年代》及不少主旋律剧都在建党百年之际发出耀眼的光彩。在百花齐放、各美其美的创造环境中，“主题创作剧”意在催生佳作、导正行风的意图，与当年集中全国资源只做八个样板戏的作法，格局天壤之别。
从观众的欣赏习惯从发，收视粘性高的长剧通常应突出主线主角，以引导观众追剧。而《在一起》《功勋》这样单元结构的系列剧，每一单元都更换新主人公，在线性收看过程中观众需要一次次认同新人物（全部由明星演员担纲当然会提升观众对角色的期待值），对收视惯性有一定影响。
从目前传统播出平台看，湖南、浙江、江苏、上海、北京等卫视首轮剧购买能力较强，但有各自定位。播出平台既要站位正确、又要寻找符合自身定位的题材类型风格作品以维系收视惯性和广告收入，也对未来的主题创作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如果“主题创作剧”回本获利的压力过于集中在网络平台购买环节，在视频网络仍在亏本运营的环境中，如何可持续发展？也有人提出这样的担忧。
另外，从题材与当下现实关联度看，“现在进行时”的《在一起》还是个案。“时代报告剧”能否因“正在发生的题材”走得更远，或许总局领导讲话指出的“一剧一策”已指明了方向。
结语
三部主题创作剧的实践，以创新思路和手段，强化题材导向、整合行业资源、缩短制播周期，推出了打动观众的成功作品。三剧为主旋律作品开出的绿色通道无疑将对今后的电视剧创作产生积极影响。
主题创作剧是不光是行业最高管理部门的表态和行动，也是对行业发出的号召。引导和鼓励业界锐意进取、不断创新，从百年奋斗史中、从新时代伟大实践寻找题材，透过文艺作品传递出昂扬向上的民族精神，打造跨越时代的经典，凝心聚力共同奋斗，是树立文化自信、赓续红色血脉、弘扬中华优秀文化，艺术服务人民的光荣使命。
经历了网络平台分流电视平台客户之后，来自短视频的竞争迅速来到网络平台面前。在多元多变的市场中，如何充分发挥长剧的优势，如何找准主旋律题材的与观众的共鸣与共情点，既尊重艺术规律又适应行业变化？考验着从业人员，同样考验着管理部门。
经过十多年的粗放成长期，两年播出三部的主题创作剧受到欢迎和近期严肃文学作品改编回潮，也说明观众审美趣味更加多元高级，调正味美、精耕细作的主旋律剧集正被广大观众所期待。
2021年12月
参考文献
1. 储钰琦著 《中国电视剧产业史》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2014年1月第1版
2. 李星文著 《剧透：国剧片场秘事》 中国工人出版社 2021年10月第1版
3. 姜伟 华明著 《潜伏创事纪》 南方日报出版社2012年1月第3次印刷
4. 彭万荣 黄献文 张华主编 《热播电视剧解析》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9年11月第1版
5. 聂辰席《在“我们的新时代”主题电视剧重点项目推进会上的讲话》
6. 羊城派《主旋律剧豆瓣得分9.1，<功勋>是怎么做到的？独家专访总制片人曹平》
7. 对总局、中央电视台、地方卫视及网络平台相关工作人员及本文涉及剧目发行人员、中国传媒大学教师和部分电视编剧、制片人、剧评人的采访
作者简介
陈学军（华明），影视剧策划、监制。一级文学编辑，广东省影协主席团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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