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级京剧、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黄蜀芹导演的《人鬼情》电影女主角原型)曾受邀观看一出新编京剧。耳畔交响齐发、台上人头攒动、灯光直射观众让人睁眼不得的演出,让这位九岁唱红、七十仍然坚持练功的艺术家坐不住了。
银幕经典无数的女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在步入70岁生日前表示:“我不想再多花一分钟在说谎或操控的人身上。我没有耐心去对待那些不值得我有耐心的人。”
裴艳玲在台下也有武松、林冲的血性,她在演出静场时起身,留下一声震惊全场的国骂,扬长而去。
可惜,近年来以传承、振兴为幌子,有架势没实际,噱头大于内容的新编戏曲并不见少,身怀绝技初心不改的戏曲老艺术家却西风落叶,日渐凋零。
粤剧电影《南越宫词》近日公映,这部获第34届金鸡奖最佳戏曲片的新编历史剧,对回答剧应该怎么编、电影如何与戏曲结合等问题,从创作道路层面提供了一种令人欣喜的解决方案。
在题材处理上,《南越宫词》以小切口透视大主题,由赵吕两家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体现了民族团结、和平发展的理念。
该片成功的关键,是回归戏剧本身。在一波三折的矛盾冲突中推进情节发展、展现角色观念变化、树立人物形象,更为重要的是上述过程以唱念做打为根基,充分发挥了戏曲艺术特点。
以“刺杀”一场为例,女一号金笛抱定必死之心行刺“赵魔头”赵佗,失手被擒,不想被赵佗释放。恨意未消的她得知外甥并未死于战火反而被赵佗收养,心有所动;赵佗的灵魂拷问又在她内心掀起狂澜:如杀赵佗一人能化解双方恩怨,能换来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赵佗甘愿引颈受戮。手执利刃内心失衡的金笛却无法刺向赵佗。
此时,若金笛转身离去(赵佗再次放生),无论是情节和情绪都将由高转低。在男女一号关系胶着不定的状态中,出乎观众和剧中人意料的事件破空而来,赵佗的二儿子被吕氏家族劫持,命在旦夕。赵佗决定不带一兵一卒,只身前往吕家山寨,践行开场折剑罢兵的誓言,与二十年的老对手当面讲和,并救回儿子。此后,金笛心内的天平彻底倒向赵佗,决定陪他回自家山寨,同生共死。本场在情节第三次转折中结束,带着悬念进入到下一场……
山寨一场同样惊心动魄,为救赵佗,金笛宁愿自杀,局面刚有缓和,赵佗手下吴将军又私自带兵杀上山寨;吕氏长老不愿再战生灵涂炭、又不愿臣服颜面尽失,要求与赵佗决斗,是战是和全凭天意……
本片除最后一场赵佗暮年戏由情绪主导、节奏缓慢,全部采用上述“强情节”写法,几乎没有过场戏。对观众来说,情感和情节推动如此有力,剧情如此紧凑,人物形象如此鲜明丰富,无论故事片还是戏曲片,都能被带入其中。
《南越宫词》的成功,还在于出色地解决了戏曲与电影的关系问题。影片视听语言和美术造型主动有机、不露声色服务于“用歌舞讲故事“。无论是重场戏主角演唱中插入的对手反打镜头、决斗戏用三个镜头剪接完成一个动作的节奏感,还是金笛遗愿同一场景随内容和情绪变化的灯光,金笛辞世(也是前半部大量中近景镜头)之后展现在观众眼前的大景别宫殿远山和空镜、荷塘流水(让视觉和情绪因之转变),甚至男主角赵佗老年的“素颜妆”,无一不舒服熨帖。在不显山不露水的视听语言背后,是导演对戏曲电影的深厚修养,不能不令人点赞。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传统戏曲中以桨代船、挥鞭策马的程式在本片中呈现不多。喂食蛇羹则保留了虚拟表演,似乎是特意为戏曲新观众送上的惊鸿一瞥。
笔者个人观影的小小不满足,是赵佗一生功业以儿女情长作结,前者有余,后者不足。不过,这是各花入各眼,瑕不掩瑜。
再者,戏曲看的就是“角儿“。回望名导崔嵬、陈怀皑与名家李少春、袁世海合作的京剧艺术片《野猪林》,与李光、吴钰章合作的《平原作战》成功的重要因素,都是将演员的一身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本片的一众主演的确做到了“担得起,有光彩”。
《南越宫词》喜获金鸡奖,再次给戏曲与电影这对“结婚”以来一直吵吵闹闹的夫妻指出和睦相处之道。出品方、编导们若能从成功作品中悟得其中的标准,拍出佳作,观众和艺术家自不必生“胜地不常、盛筵难再”之叹了。
2022年6月10号
陈学军(华明),影视剧策划、监制。一级文学编辑,广东省影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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