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六十几年里,《红楼梦》一直是作为“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现实主义的力作”在中国的教育系统进行传播的。以这个标准进行认定,曹雪芹苦心安排的“僧道炼石为玉”“宝玉神游太虚幻境”等情节自然也就很难在1987年版《红楼梦》中出现了。
2010版《红楼梦》播出后,板砖堪填灌愁海,口沫横飞大观园。网评“音乐鬼魅、影调低暗、快进飘忽”,却没有人要求主张取消剧中仙幻部分,改向老版看齐。
说2010版《红楼梦》演员不及老版好的帖子,绝不提新版演员年龄上更接近原著。站在导演角度,演员年轻,角色把握上自然不如老演员到位。假如新版全都用选秀出来的18岁以上选手,在红学家那头不也是案板上的黄瓜——找拍?
对2010版《红楼梦》的批评自定妆照公布之日就开始了。其实,见过京剧旦角“贴片子”,额妆就是新鲜玩意。旧时旦角多为男性演员,贴片子一来可以改变脸型,二来增加女性妩媚。“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嘛。到了叶锦添手里,就成了“黄瓜片”“铜钱头”,给《红楼梦》背上的罪过了。另外的“最”名还包括:“最出入演员选择与原著差异大;最啰嗦旁白不断犹如评书;最晦涩台词文言文演员像背书……”
相信李少红导演很清楚世界上有“谁动《红楼梦》谁挨砖”这回事,在正式接手之前,她曾两次拒绝投资方的聘请。说起来四大名著中只有《红楼梦》有“红学会”,改编要求之高可见一斑。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三年努力一朝呈现,迎面而来的是非议,倒海翻江卷巨澜。
如果把整部戏的规定情境看作一个梦,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半关于导演手法的问题便能应刃而解。相比现实主义(甚至批判现实主义)的定位,木石前盟、因缘聚会、人间一游恐怕“更符合原著精神”。梦境本来有别于现实,视觉上出现了超出自己欣赏习惯的东西,就认定出妖蛾子、对不起列祖列宗曹老先生?
我并不认为2010版《红楼梦》十全十美。剧中旁白大量引用小说文本,固然可以帮助未看过原著的观众了解全剧故事脉络和人物心理活动,弥补一点孩子们表演的不足,可耳朵还是不时分散了眼睛的注意力。比如刘姥姥酒醉误进宝玉房间一段,既然已经图解,再看图说话便是多余。但是原作的文学性越强,体现在改编作品中越难,这对矛盾已然成为一种创作规律。普天之下莫不如此。
然而,规律的探讨被“OUT”于上个世纪八十年,损骂正日益成为名著改编作品经过市场检验的必修课。2010版《三国》刚刚播完前三分之一,“三国雷人台词”的手机短信已被多次群发。阿斗尚未出场,但其“雷人语录”已赫然在列。张嘴就灌,抬手就拍俨然是消费时代的主流表达。网络信息的发达让人的判断更加碎片化,由剧照否全剧,看部分灭整体屡见不鲜,结果是牛嚼牡丹——草地上开满了鲜花,而牛羊只看到饲料,而且嚼完就走。好事不出门,坏话传千里,第一声骂往往先入为主,成为转载率最高的意见甚至媒体观点。我们可以不认同牛对牡丹的处理方式,但要捍卫牛的权利。这是个开放的时代。
业内一大腕戏称精致制作的电视剧是“包饺子喂猪”。电视剧就看故事。故事诱人、角色出彩,制作上过得去也就行了。《红楼梦》的经典恰恰在于它是一部伟大的生活史,意趣全在眉来眼去,人物情状,杯水风波。严格说来《红楼梦》并不适合电视剧改编。因为强化冲突易,复制生活难。光说书描写那些器具,用山寨的办法过不了关,但花了钱的却不见得有人在意。更不用说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林黛玉了。
要是按情节剧的套路强拎出一条兰因絮果环环相扣的主线,放大冲突,衍生悬念,弱化其余,这样一番挖湖堆山之后,拍出来还是《红楼梦》吗?
一边是“牛嚼”的生活现实,一边是“包饺子”的艺术理想,李少红与其《红楼梦》的尴尬处境是难免的。把所有成功的因素集合在一起的作品,播出后也未必成功,电视剧就是这么个东西。 好在,高额的节目回款,至少还是让人有些安慰吧。
*本文首发时间为2010年7月
作者简介
陈学军(华明),影视剧策划、监制。一级文学编辑,广东省影协主席团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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