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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访谈|对话林岗:在文字中找到神明之乐

2024-08-14 18:40 来源:南方网

  编者按:

  岁月悠悠,书香绵长,转眼间,南国书香节已伴随着我们走过了卅一春秋。每年的八月,当荷花与菊花竞相绽放,金桂的芬芳弥漫四野,爱书之人便如约而至,共赴这场知识与文化的盛宴。与书香为伍,与智慧并肩,这不仅是个人修养的提升之旅,更是中国社会一直以来倡导并践行的文化风尚。

  为进一步弘扬书籍文化的力量,深化书香社会的建设,南方网特别策划“名家访谈”栏目,邀请蒋述卓、林岗、陈定方、麦家等一众广东文坛知名学者与作家,与广大网友分享读书心得与感悟,探讨书籍如何成为心灵的灯塔,揭秘那些影响深远、启迪智慧的经典之作,分享自己独到的读书方法与技巧,解答“读什么书?”与“怎样读书?”的永恒话题。

  人物小传:

  广东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中山大学中文系荣休教授,省文史馆员。中山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文学博士。曾工作于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广东省社科院文学所、中山大学中文系。出版图书:《明清之际小说评点学之研究》《口述与案头》《诗志四论》《文史论集》《林岗集》《传统与中国人》(合著)、《罪与文学》(合著)、《走出鸦片战争阴影》(合著)、《漫识手记》。

  采访题记:

  喜欢跟一个人聊天是什么样的感受?是第一印象感觉很好,一通输出之后急转直下?还是刚开始有一点门槛,越聊越打开,直到谈话结束还意犹未尽,期待下一次的重逢?和林岗聊天的感受即是后者:你会被他丰富的学识迷住,无论文学、评论、艺术、心理学,甚至非虚构写作他都有的聊,但谈及他自己、家庭、事业、著述等,他尽可能轻描淡写,甚至用一种冷静审视的角度从旁观察。别人展示自己的作品经历,都唯恐遗漏,可他给我的书单寥寥,甚至比百度百科还要少,采访结束,他送我一本《漫识手记》,我一看书单里居然没有!他亦淡淡道:可以加上去。

  为名利所裹挟的世人,我们每天都要为别人认不认同,喜不喜欢我们感到快乐或痛苦,林岗的回答是:“那不重要。好像吹一阵风——今天东风,明天西风,你要有自己的神明之乐。”于是我问他:你是生而强大吗?他说:“我也是经过很漫长的脆弱,一点一点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

———任田

  很多的选择都是一个偶然的原因

  林岗:很多人经常问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干这一行?”其实很普通,但在这个时代好像就充满了疑问,也是我很难跟别人解释的一点。他问第一句“你干什么?”我说“文学”。第二句“能挣钱吗?”我肯定说“不挣钱”对不对?这个问题跟时代有关,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挣到钱可能不需要太多知识,2000年后挣到钱就需要更多知识了。在这样的时代,自己关起门来读个书,应该是一个很难跟别人解释的问题。

  我也不是说钱不重要,我的岁数是遇到,中国文明从200年前开始沉寂,一步步往沟底走,然后做梦都没梦到这样一个上升的年代,一个中国最好的弄潮的年代,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你说有没有遗憾?这跟西方不一样,西方社会有好长时间的上升期并且拖得很长,一个人的一生也不会觉得社会有十分巨大的变化:像英国工业革命两三百年,才达到鼎盛;中国可以说三四十年就达到了。这对人的一生来说,是个高度压缩的年代。

  我自己做事的方式,比较喜欢追随个人兴趣,我早早就这么做,不会说把自己确定在一个很专业的范围内。这可能有不好的(地方),我也知道不好在哪里,但是因为天性难改,所以就不管他了。

  我的成长是比较杂乱的,不像有些科班出身的学者,他们通常都会在一个有名望的导师指引下一步一个脚印。而你看我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野蛮生长,我小学二年级就遇到“文革”,刚学会写字不久,然后一路没课上,学校也关门,家庭出身也不好,被称为什么“黑五类”之类的,其实我文字的基础是比较差的,这个应该承认,说出来也不丢人。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冷静?为什么有点置身事外?我是一个观察者。很多(选择)都是一个偶然的原因,不停地发生偶然,然后就变成一个经济学上说的沉没成本,当你持续地这样选择了之后,转弯就不容易了。当十年、二十年过去,你还有转弯的机会,但转弯的时候刚好开悟,这些东西就变成了一条看起来好像是你一路这样走(的轨迹),就跟美国电影《阿甘正传》一样,他跑步也是偶然的。

  世界的真相在哪里?为了寻找这个真相,我就自己找书看,力所能及找书看,也没有太多选择,找到一本就乱看,并没有一个系统的策略。那时候,无论是考研究生,还是考本科,最重要的就是他能碰到一个老师,不一定是教课的老师,而是碰到一个能够点醒他的人,然后他就能够在别人浑浑噩噩的时候,自己走上前去。我大学毕业后还是很幼稚,辅导员跟我说:“你这个人比较合适去研究机构。”我问他什么研究机构?他回答说“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这样的”。

  文学研究所是怎么来的?当年燕京大学和北京大学合并,原来的燕京大学留下很多图书和很多老学者,那个年代认为,有一部分老学者是不太合适跟学生交流见面的,害怕他们受过去时代的思想影响,像俞平伯、钱钟书这样的,然后成立了一个研究机构,挂在中国科学院的社会科学学部,以后独立成一个学院,就是那些老专家(给我最初关于真相的体验),那个时候很多人还活着,他们愿意出来给我们讲讲课……是1980年到1990年这10年我在北京,我们也不用太受一个权威导师的指引,就靠自己的兴趣看书,所以养成了这样的一个……“学术游击队”。

  拜庙拜到真神

  林岗:我分配到北京社科院,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节点,我很感谢。读书的年代是科学救国,读书的氛围非常浓厚。你知道1955级和1977级是当代史上最优秀的两个年级,我是1976的,那个时代气氛是一致的,就是不停地读书。那年我考研没考上,大学毕业就分到北京。

  文学所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首先你不需要老师去指导你,但指导你的都是你找到的,有问题就去问。打个比喻就是你信佛,你烧香一定要烧对庙;如果烧到了一个假庙,很虔诚很认真,这辈子也开悟不了。拜神一定要拜到真神,而且也未必是要一尊神(学术导师),只要他能给你解惑,而且你也可以见识到聪明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聪明到什么程度!年轻人容易不知天高地厚。

  我们到文学所报到,一共有三个人,吉林大学一个,中山大学去了两个,真的非常具有戏剧性。当我们敲开门后,他愣了一下:“你们干什么的?”我说我们来报到,“报到?没这个事儿啊,你们怎么来了?”当时我们心都凉了,真的凉了大半截了,你说是不是?然后他就手忙脚乱,我说我们有派遣通知,并把通知给他看,他一看有点慌神,说你们等等,然后就在抽屉里翻翻翻把那个文件翻出来了,我们在门口足足等了半个钟头,他去请示当时的负责人许觉民。许觉民是我的恩人啊!他看了一下我们,说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就这样留下来了。

  当时办公室里边还坐着一位老先生,我们根本不认识,过了一年我们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钱钟书。我们一直不知道钱老长啥样,但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有一个信念就是我们一定要见到真神,那钱钟书肯定是真神,我们在图书馆借他的书回来看,哎呀那个难读和深奥。他写书就是要把书写到他那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或极少人能够看懂——就是看得懂的人不会去搞他,想搞他的人一定看不懂,这样的一种写法。后来我就让吉林大学那小伙子去约他,我们两个到他家里去坐,你看那时候我们居然有这种胆量!我们跑到他家里,一开门他没说直接让我们进去,而是指着我们说“你是谁”“他是谁”。你说记住一个有点名气的人可能容易一点,你记住一个平头百姓,一个毛头小伙子,还隔了一年,你说多么难!我当时想这个人是真聪明!我们又陆陆续续找过他好几次,跟他聊天,他对年轻人特别好,确实是像很多人回忆的那样,对年轻人特别好,有很多善意的指引,虽然对同辈人就很不客气。我们在他眼里那个程度可能就跟幼儿园差不多,他就告诉我们读什么书,比如说文学理论,读作品肯定都知道了,你就挑最好的东西看;那理论看什么?他给我们推荐一本,当时还没有中译本,就是韦勒克的《文学理论》,和《新批评》,他说《新批评》有自己独到的发现。

  社科院的一大好处就是他的图书馆非常好,科学院的社会科学这部分图书怎么来的?是日本人占领北京,当年搜罗了大量的出版物准备侵吞,最后投降败得太快运不走留下来,这部分图书全部并到科学院去,图书质量非常好。

  一个是有真神,一个是有十年的思想文化活跃发展时期。那个时候刚好是在一个重新恢复的阶段,所以哪怕是跟自己的专业不大有关系,只要有兴趣,我觉得有意思,就会找来看,对知识的渴望是各个领域的……后来我就找到自己的方向了。近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以及评论。我说不上多么深入,我觉得批评首要的禀赋应该是眼光够敏锐,一下子能看到问题。第二要直说。

  文学评论是件百衲衣

  林岗:你说文学到底是什么?我是从一个很不喜欢文学的人(过来)。(小时候)我一想到文学,文学不就没用吗?如果有理科可以读,我一定读理工,我有博士生说:“老师你是理科生的脑子,你入错行了。”但是我没有觉得自己入错行。你回来说文学到底是什么?它就好比你研究这个人,你得首先了解这个人,人有多复杂,文学就有多复杂。所以你对文学的了解,一定要读哲学、历史、心理、社会学,这些属于人文类、甚至包括一些科学史,你都得明白,至少要有一个概要性的了解,才能帮你去认识很多发生在文学里头的现象。

  但人和文本不一样,咱们针对的是文本,文本里头作家表达出来他对这个时代的一些看法,他的洞见,到今天还有没有意义?而不是他个人有没有一些比较怪异的、阴暗的地方。作家的私生活也可能和他的作品有关联,但你不会因为他的私生活给你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然后你去讨厌作家一样,没有必要。你始终应该把它看作是一个文本,你了解这个作家是因为你要了解文本,如果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去看的话实属没有必要。

  前几年广东作协编广东文学通史,通史的总序要我写,然后我就花了一年的功夫,把一些属于广东文学写得好的那些名著类的都慢慢、断断续续都读完。一般作序的人没有我这么认真。读完之后我突然对岭南的文学精神特质有了一个概况,我就捏造了一个词叫“岭南大义”。广东的文学它开花最灿烂的时候都是在国难的时候,从南宋小朝廷一路逃来宋末元初,那是广东文学真正有自己面貌的一个时期,然后元末明初,明末清初,再下来晚清,这几个时期从朝代的眼光来看,它都是磨难的时期。反倒在国家生活繁荣平静、社会生活步入正轨的时候,它没什么东西,至少跟外面地区比起来,比如说跟陕西比,跟江浙比都不同,相差不少。为什么人家平静的时候也很灿烂?这就是属于岭南大地的不同特点。

  一个好的诗人,他一定是有一种气概在里面,这种气概注入到他的诗文。有一个明末清初的诗人,他是一个将军知府类的人物,最后死在战场,他就讲了这个年代的诗人真是大有可为,就像梅花一定要到最冷的时候才开,越冷开得越漂亮。广东文学、岭南文学,需要对历史有了解,如果纯粹从文学技巧的眼光去看,你不会悟到这个东西,一定要从历史开始。文学需要的知识就像一件百衲衣,你要补多几块。

  单纯喜欢当代文学的人,他们可以做得很专,因为这是一个分专业分学科的年代,每个专业都有自己的泰斗和领军人物,你也可以在里面有自己的学术地位。限于学科、专业的划分,导师的指引,特别是现在的学科制度已经完善了,本科硕士博士普遍都是追随导师的脚步。因为一个人他成长的时候,会把老师看得很高大,但我觉得你有的聪明才智,眼界放开一点可以更好,不要太委屈自己,用不同学科的知识来解决单一问题,取决于人文学术的价值,取决于这个问题的价值,你是如何提出你的问题的?学术不会照着前人的脚步走,哪怕你跟着钱钟书的脚步走,别说你跟不上,你跟上也没意义,历史学有人跟着陈寅恪的路子走吗?一个也没有,跟不上。人文学术就是这个特点,你跟随老师的脚步是没有意义的。你能讲出你对这个时代、对人心感悟里边,你能综合出问题来,这个才是有意义的。如果以后时代有人读你的书,他是会从你解决具体问题的方法中得到启发,而不是追随你的脚步走。

  我们行内的文学‘批评’跟公众生活、政治生活领域里头的‘批评’,它不是一个意思,所以为了防止这两种意思混淆,现在不叫‘批协’改成‘评协’了。最早叫‘批协’,这个名字好像听起来是批别人,觉得好像跟作家不太友善,后来改了。

  我开始不是在‘批评’这个领域里面,完全不是。我一大学毕业就在近代文学研究室,近代文学,就是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之前的这一段,后来我自己写文章写得最多的应该也是现代文学,还不是当代。然后突然发现在我观察现代文学的时候,很容易把尾巴扯到当代,因为它有一些后续发展,如果你对现代的一个判断是准确的话,它应该会在当代找到若干回音的,对不对?它不会马上戛然而止。而且你从一个大的历史背景来看,整个中国现代革命以1949年为界,就是夺取政权和建设自己国家的一个阶段,所以在大的政治社会的潮流里边它还是一致的。

  但是具体到文学来讲,在中国这样的一个学科传统里边,当代的分量是很重的,这一点我从西方看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西方社会做文学研究的,不太关注当代,所谓他们当代的文化现象,多数都是一些关注社会的人,关注一个很现实的文化运动的人,他会关注,但不会说有一个专门的‘当代文学’这样的领域,这跟中国很不同。中国因为现代革命它秉承了一个文学要教育人民、影响人民的传统,所以对当代特别关注。

  这个事情做起来对我自己考虑中国文学的传统是非常有好处的,它使得我的眼界不那么局限,把一个古代或者说现代的东西当成一个孤立和封闭的、自己的专业来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我做评论的一个好处就是,我容易把一部作品放在一个长的、文学演变的时段(一段文学史)去看他提供了什么新的东西,我会这样去评论。

  广东省的文学评论是很好的品牌,我个人觉得跟前辈是有关的,大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肖殷回来,他原来写小说,在北京主编《文艺报》,后来扶持青年人搞评论。他又在改革开放初期暨南大学复办的时候做过系主任,这些前辈留下来一个好基础,我觉得这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广东的文艺评论比较活跃,得益于广东改革开放的前沿地位,思想比较活跃,所以就有各种各样的激荡,评论很活跃。你看前辈就是黄树森当省评协主席的时候,他就掀起好多各种各样的讨论,有一些关于文学思潮的讨论,谁是谁非的争论之类的,这些争论它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活跃了广东文学的评论。

  在文字中找到神明之乐

  林岗:苏格拉底说,修辞术所代表的力量是危险的,或说语言是危险的。所以我们需要修辞。柏拉图早就讨论过,西方的哲人几千年前就讨论过,中国的书也是这样,所以我们要研究修辞,小心修辞。我觉得好的东西是写给后人看的,真正的好东西是需要由后人来判定的,不是由这个时代来判定的。这是文字的一个最深的奥妙。

  不是说同代人没有知音,没有眼光。当然如果一辈子能够写出一本挣钱的书,也是一件绝对值得肯定的事,至于说值得肯定的东西,是不是一个好东西?那就需要后人来判定的——一本书被一代又一代读者想起来,这是它的价值所在,是学者应该追求的目标,我也没有达到这样的目标。

  好的文本要有足够的复杂性,我始终就坚持这一点:单纯的东西它可以很美,但它欠缺复杂性,你就会觉得它意义有限;这个东西很美,像一朵花一样,但它没有复杂度。一流的东西一定是复杂的。沈从文的文本也是好的,但和鲁迅比就缺乏复杂度,没有比较很难写出你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美国有个博士专业,或说项目,或说方向,叫做社会思想,学生必须要修一年读一部文学作品,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够复杂。以美文的眼光去读能把你累死,不信你回去翻一翻,句子又长又啰嗦,一个人说话可以5页纸6页纸……不一定说这些作品顶尖,但可以说不朽。

  其实绘画也是这样的。任何艺术都是人类才华和见识的结晶,你要表达出来,它一定是有复杂度的东西。你看达芬奇的画,文艺复兴时候的画过了多少年了?代表着一个复杂度,实际上是代表了你有多少心血灌注在里面;(如果)你没有心血灌注在里面,整天就是一个写,那你能写出什么东西?你可以写出一代人读的东西,但不能写出让一代又一代人读的东西,这个是不一样的。你的追求要久远,追求久远的时候,你一定会多放一些心血是不是?你看西方伟大的建筑都是最好的石头,为什么那么多石头,为什么不弄木头?因为石头肯定比木头久远。现实的文明,我们追求舒服,肯定木头的东西舒服,中国的宫殿,皇家的建筑,一根一根大木头雕梁画栋,它的视觉和人的亲近感很强烈;但你走进西方的城堡,你叫我睡一晚我都不睡,都是石头,就是为了稳固,城堡的作用是御敌,教堂也是石头盖的。欧洲人可以为一个建筑盖好多年,圣家族大教堂盖了100多年了吧?到现在还没竣工。

  任何东西你把它当成一个专业,都有痛苦的一面。我记得念书的时候中文系最有名的就是睡午觉,可以睡到3点半,很愉悦。可当你把诗歌、小说、戏剧当成你的专业,去评论去研究这段历史的话,也有乏味的那一面。

  当你看到别人没看到的问题的时候,你会有愉悦感,古人叫做神明之乐。你不用借助社会对你的评价,比如得到一张奖状,老板发一笔奖金,朋友夸你一句,(神明之乐)不用借助别人的认可……得到别人认可的东西是不真实的。因为(别人)能证明一面,第二天也可以证明另外一面,就像风吹一样,今天可以吹东风,明天吹西风,所以又是不永久,不稳定的。所以说它不真实,真实的东西需要稳定,任何夸赞只是一个社会习俗而已,最大的自信来源于你自己的内心,不是别人说你怎么样,人家可以说你这样也可以说你那样。

  现在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就带来这个弊病,应该是可有可无,或说有就好没有也无所谓,但人有时候没有办法不落入到这样一个别人喜不喜欢你,赞不赞赏你,你没有得到爱怎么办(的陷阱)?毕竟你还要生存,你还要做自己认定的事。经过很多艰难,很多挫折,落入过很多人生陷阱的,就会坚强得多,有世界来磨练你,有人间来磨练你,坚强这个东西是需要磨炼的。

  读书是成长与疗愈的需求

  林岗:中国文学经过100多年的动荡,从鸦片战争算起,从晚清文学,大概就是在甲午海战的时候开始变化,变得非常快,为什么是那个时候?因为之前不觉悟,以前的士大夫比较守旧,一直要到这个国家失败到很惨的时候他才觉悟,晚清的国家搞得乱糟糟的,没有大的起色,或者说它有起色,但也跟时代所要求的不匹配,所以一直遭到更大的失败,甲午战争等于说整个海军沉在海底了,洋务运动几十年的成果灰飞烟灭。那么文学就开始出现一个新的诉求,是传教士先搞起来的,带来了西方文学的想法,那个时候梁启超还没出道。有个传教士发起一个征文活动,他说要除三弊:科举、抽大烟和裹小脚,小说开始针对社会的弊端进行抨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追求文学要有功用,一个社会对文学的要求说‘你要有用,你没用那就不行’。当然因为传教士和那个年代本身的教养不行,所以没有什么好的文学作品出来。

  像《三言两拍》这种因果报应的东西,就是一种疗愈。因为它总说好人有好报,坏人不得好死。蔡崇达这样20世纪80年代人写作(《故乡三部曲》),他看到是这样,其实慢慢跟古代接上了这个根脉。虽然他不再用那种词汇,不会直白讲过去的故事,但是他在价值观上是有衔接点的。这是中国文学经过100多年的动荡,和帮助推动这个社会进步以后,产生了一个新的功能因素,就是疗愈。

  所以文学的作用是什么?现在我们分析一种药,是问它有什么用?你不承认文学的疗愈作用也可以,因为它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功利性的要求。之前的文学就是用来写八股,为了功名,后面的文学就是写诗,写诗是表示士大夫的一个身份地位,表示风雅。文学在中国社会要么就是风雅,要么就是消遣。上层写诗它就是风雅,一个士大夫不会写诗是非常可耻的。说功用跟疗愈就差不多意思。

  现代人脆弱,属于和平的后遗症,生长在比较好的家庭,把好的条件视为平常,周围人不问候、不表达、不善待那都是异常,正常的社会它一定会带来这个问题。《普通心理学》上世纪50年代就出版了,多看书就知道了。不管西方人说的东西,你信还是不信,他至少给你一个途径去窥探人心里面的一些秘密。

  我觉得读书可能跟人的天性是有关的,一个人的身体到二三十岁他就不长了,但是他的脑子还一直长,只要你的身体能够支撑这个脑袋,就是你的体能活力能够支撑这个脑袋,它会一直生长。所以如果你有一个终身愿意学习的兴趣的话,一辈子就可以读很多东西。

  手机(阅读)也有一个好处,它把一些知识点告诉你,但这些知识点到底对还是不对?有没有问题在里面?你还是要去找书,我相信是这个样子的。书本可以给你提供一个非常可靠的知识网络,手机可能只给你一点信息,且你对这个信息半信半疑,不一定确定。但它的好处是及时、面广,所以网络和实体书我觉得会并行很长时间,很多人说实体书会没有了会绝种了,以后都是图文的天下,我觉得也不一定。因为书本总是和文字连在一起,文字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最可靠的保存人类知识和思考的工具,而不是图文。当然你要说(描述)一个细节,图像是比文字要厉害,我们描述一个孤立的事情,比如两个人打架了,视频说得更清晰。但是如果更大一点的图像就没办法了。所以这两个东西会并行。”

  每次有人要我推荐书,我都说看个人兴趣在哪一方面?不是每一个作家的作品都有阅读价值,人生苦短,你的大好时光就那么多,如果看到没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津津乐道,根本没有人提过他,你突然从一堆故纸堆把它挖出来,有什么意义,我总是怀疑。

  在文学史上有定评的,它不一定是很潮流的。文学史它(判断)最简单,(作家)他讲上一章的就比讲一节的(人)重要,讲上一节的就比一节里面讲好几个作家的那些重要。最重要的作家,以及他们的作品,总要经过一个大浪淘沙。如果一部小说或者一个诗人,现在的人也读它,一千年后的人也读它,这就说明肯定有过人之处对不对?除了历史上一些偶然原因,古代战乱可能有一些很好的文学毁于战火了。但今天能够找到的去找就行。其实各个领域都是这样,你找最出色最好的东西(来读),对就这样。

  如果推荐书,我推荐这本吴小攀的《1927,我是鲁迅,我在广州》,他伪装成鲁迅的口吻,写成这本小书,是一个尝试,形式上有点新意,长度比较好读。

  我个人偏爱能够带来长久教育的。我自己对书分成两类,一类是他有长久的教义,能够使你变得更加丰富,更能够提供深度的认知的一类;另一类就是属于资料类,你在解决自己问题的时候,需要借用的一些资料这样的东西。我觉得真正的好书都是自己找来的,不是别人推荐来的,因为这个书是为我所用,自己找的。其实书跟人一样,你是如何认识一个朋友的,你都是见多了,讲话多了,交流多了,你就会慢慢对自己应该交往的人有一个认知,书也是这样,你读好多种书,你接触各种各样的书,你才会产生一个我自己喜欢的书和你真正需要的书,你自己会有一个判断在里面,这个判断就能帮助你发掘更多对你有帮助的书。

  撰文 任田

  拍摄 实习编辑 向俊昊、梁益荣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剪辑 实习编辑 向俊昊

  设计 林若韫

编辑:朱绮琳   责任编辑:王萍   校对:陈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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