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是公认的“金句女王”，短短几句话令人在忙乱中澄澈一刹。她说：“这是香港的气氛培养我的，你们说的金句就短短几句，我写专栏可能就500字600字。香港的节奏很快，我觉得这是效率对我的影响。”

　　赶来参加张小娴签售见面会的人很多，连会场两边通道都站着人。有20年的老读者带了女儿同行，女儿羞涩地不肯当众打招呼；有还在休产假的二胎妈妈，跟她分享努力考公之路；还有个不婚的中老年读者向她咨询养老计划……张小娴是他们生活中熟悉的陌生人，最熟悉的也不过是去年大会见过一面。她在她们眼中是有光的、成功的、独立快乐的，尽管不是家人，但绝不是外人。她们向她提问，她就娓娓作答；她为她们朗读新书上的文字，并分享前两天刚刚在惠州买了玫瑰金色耳机的小事，大家静静聆听，并会心一笑。她还是那个熨帖精致的小女人。这世界阴了又晴，经济上上下下，好像于她的风格并无太大改变，于是8月16日阳光灿烂的下午，她和她的读者一起度过了安静又淡定的40分钟。

　　爱情并不是人生里唯一的追求

　　南方网：大家现在都不结婚，都不生孩子，你觉得爱情的信仰变了吗？

　　张小娴：我觉得人永远都需要爱情，但是爱情在你生命中的位置、你对待爱情的方式可能会不一样。可能以前有些女孩子认为爱情是第一位的，在某一个时刻很重要，比如当你热恋的时候，但过去之后，你的人生还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觉得爱情并不是人生里唯一的追求，你的人生还是有很多追求，而且现在很多男孩子女孩子都不结婚，但是不代表不谈恋爱——他可能还是两个人在一起，可能还是可以包容另外一个人，但有一点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追求，我觉得这样的关系才会长久。你不要控制对方，或者觉得他要跟你一样，你去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你应该有一个自信心，他变好了还是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两个人一起成长，一起进步是最好的关系。

　　南方网：它是一种成熟的关系吗？

　　张小娴：慢慢变成熟，漫漫长途，我觉得人要喜欢自己，怎么去喜欢自己？每个人都有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你要慢慢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不要我有什么不好我就对自己失望，人最大的失望就是对自己的失望。有时候你会说，我做不到这个事情我就怎么样，但我觉得漫漫长途你慢慢去接受：没有人是完美的，你支持的或者你喜欢的人都不完美，你也不需要完美，你不需要达到其他人的要求，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跟人去比较。

　　女生整体比以前自由

　　读者：我单身，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但我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和工作，虽然我们现在这个阶段可能很好也很饱满，但怎么考虑未来？怎么样通过做好当下解决未来的担忧？

　　张小娴：这个世界已经不一样了，不是以前的世界，以前上一代有很多聪明女人，甚至比她们老公都要聪明，但她们因为环境的关系，可能要留在家里做主妇、带孩子，没机会去发展自己，但如果她有机会读书，有自己的事业，可能会比她老公成功很多。所以我觉得现在做女孩子很幸福，因为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拥有事业，也拥有家庭，还可以有很多自由。所以不要去想未来怎么样，我就不是一个很有长远目标的人，我从来没有觉得我要做什么，但当机会来到我面前，我会好好把握它，努力才会有更好的机会。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所以要好好珍惜，但不要想得很可怕，有可能你千想万想，却根本活不到老年。我有余钱，万一我生病了也有钱去安排。香港有这样的机制，我可以同时选择四个亲人或朋友，万一我病得意识不清楚，他们可以动用我的钱，帮我用来医治。一个单身女人要做这个准备，但这是万一的情况，也不用想得太复杂。

　　面对压力，你有责任就有担当，当事业越来越好，当然负担的责任也越来越大，这个是相对的。不可能说我发展越来越好，但我希望我的负担更少一些。不光是香港的女性，女生整体比以前自由很多，你看香港的生育率比1%更小，但都要自由，养猫、养狗，都想要生命中更多的自由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觉得这个挺好的，挺自由，跟我们上一代人追求的不一样。现在新一代女孩子都比较年轻，因为她没有人生的其他包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品味生活，多一点时间去喝红酒，或者去旅游。但另一方面，她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很努力，当然赚的钱也更多，财务自由之后你就有更多的自由。

　　为年龄焦虑、欲望变少

　　有句话直戳人心——你害怕的不是数字增长，而是未被兑现的承诺在日历上发黄。

　　读者：现在许多30、40多岁的女性事业有成，生活充实，却还是会为年龄焦虑，你觉得为什么？

　　张小娴：年龄焦虑不光困扰女性，也困扰男性，都一样。人都会有不一样的焦虑：年龄焦虑、容貌焦虑，还有前途焦虑。焦虑怕老，但你始终还是会老，所以这焦虑没有意思，不如把它化为一个动力——有年龄焦虑就去做运动，去过比较健康的生活，找一个有共同价值观或者一起做运动的朋友。人当然会有焦虑，但你不要跟自己焦虑，我们20岁会担心30岁，但当你30岁的时候，会觉得30岁也挺好。

　　大部分的人都不是活在当下。比如我有个朋友，他很会吃东西，眼光长远，他现在吃一顿饭，已经想好明天吃什么，后天又去哪里吃什么，他好像没有活在当下。所以我说活在当下不是说现在我要享受这个世界，是你当下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然后不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懊悔，也没用，不如做好现在这一刻，活着做好明天的事情，就等于修正了过去的错误。

　　我觉得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一回首好像16岁还是跟我很近的样子，26岁也很近。我记得大学一年班的时候，我已经进去无线电视台当编剧，9个部门最年轻的就是我，我去到每一个房间开会，每次分组我都是最年轻的那一个人。几年前我去读书，无论学什么，教练、老师都比我年轻，我都比他年长。2019年的时候，我在浸会大学念一个中文的硕士，大部分的同学都比我年轻，老师也大部分都比我年轻，写论文的时候第一次见我的指导老师，我很高兴，终于遇到一个比我老的！你知道人生就是这样，你别介意你40岁，对我来说40岁还很年轻。很多人说香港这几十年很多女孩子有自己的房子，有自己的车，平时大多都是男朋友付钱，所以女的都有钱买自己的房子，也有自我。她们觉得有个房子好像很有安全感，就不需要分手的时候被人赶出来了。我有很多朋友都没有结婚，但是她们常常一起去玩，生活一点都不沉闷的，所以我觉得每个人追求的不一样。

　　现在新的一代更关注自己，可是要付出的也不容易。这是快节奏时代，所有东西都快，改变也很快，所以不容易去付出，但是放很多精力、精神感情在自己身上，好像比较安全安稳，我觉得小欲望是好事，不一定是坏事。但欲望可能也是一个动机，你想得到的你去努力，我觉得平衡吧。人生每个阶段欲望的多少可能不同，20岁的欲望跟30岁都不一样。

　　信心是慢慢建立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张小娴的日久长红，主要在于她能给读者心灵的力量。对于求鼓励的读者，张小娴说：“其实我从小到大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很有自信心的人，但我觉得信心是要慢慢去建立的。小孩子为什么好像很喜欢自己？因为他不懂得跟其他人比较，但是当他慢慢长大他就开始比较，所有不开心其实都来自你要跟人家比较。拿自己举例子：我读书的时候，有些同学很好，有些就对我不好，但有一些老师很疼我也对我很好……我的新书《喜欢自己就够了》并不是说每天起床对着镜子微笑，说我有多好我怎么好，这个不需要，人总是有低潮的时候，这个没关系。我是一个比较容易哭的人，看电影有时候很感谢它帮我哭，因为哭了你的眼睛才更清晰才有力量，所以‘喜欢自己’是慢慢的产物，像我刚刚读的新书的序，漫漫长路是为了抵达自己，你要给自己一个不需要很大的目标：我将来要怎么样？说实话全世界没有一个成功的人在他8岁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将来要弄个什么。但是你慢慢、一步一步了解自己，就知道自己需要些什么。”

　　南方网：时代变了，写作变了，阅读平台变了，读者感兴趣的内容也变了，你如何保持创新，如何让你的作品还是有那么多人能够从中得到力量？

　　张小娴：自己要进步，要更新，才知道这个期间发生什么事，你不可能躲起来，这跟小说不同，小说里你可以虚构把自己困在房间。但我的散文、小红书、微博，都要跟生活贴近。读者会在微博下面留言给我，我会看，但不可能一一都回复，也要看很多网上不同的资讯。你看一个人的留言，大概知道他是什么年纪，以及经历的故事是怎样。

　　我觉得真的要多读书，比方我自己几年前还去学校去念了一个研究生，现在读书过程跟我以前不同，以前会为了成绩背负很大压力，要升学之类，但是几年前我回大学念书，我发觉我很享受做功课，很享受去上课，基本上我都不会缺课。可能我的同学也在玩手机，我什么都没有，我都很用心。无论男女、孩子都要不停进步，只有当你不停进步的时候，才会遇到一个更好的自己，有更好的机遇。

　　不要怪罪原生家庭

　　读者：除了婚恋压力，原生家庭的影响也很深远，有些人不断重复父母模式，想要打破这些最关键的一步是什么？

　　张小娴：一个人过了25岁，还怪罪你的原生家庭怎么样？你有自己的人生，而原生家庭是没办法选择的，你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没法选择，但你可以选择自己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你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走。你还可以选择怎么样的爱情、什么样的朋友。原生家庭的创伤当然是一直都有，但我们可以自己活出想要的人生，不要总把原生家庭变成一个理由，用来解释自己有些事情不成功。我见过很多原生家庭的爸爸妈妈很恩爱，但是他自己的婚姻可能不好；或者反过来他爸爸妈妈婚姻不好，但是他自己的婚姻很好，所以不能怪罪原生家庭。因为这个是你没办法选择的，你的缘分是这样，你跟父母不一样，但其实很多事情可以去改进自己，打破原生家庭给你的一个设定的、没法选择的东西，但是你自己的努力，还是可以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爱自己是正确使用自己

　　这次南国书香节，张小娴带来签售的新书是《喜欢自己就够了》，当我们谈论“爱自己”这个被过度消费的词汇时，真正缺乏的是正确解读——爱从来不是静态的自我包裹，而是动态的生命探寻。在人均预期寿命突破80岁的今天，要求一段关系永远停留在初见的崇拜里，恐怕是一种苛求。

　　张小娴：现在很多人说爱自己，但是怎么去爱自己？爱自己不是自私，只爱自己不理他人，我觉得爱自己是怎么去珍惜自己，懂得提醒自己，最重要怎么去使用自己。比方你有才华，知道努力，好好去用自己，当你提升自己，把自己变好的时候，爱情可能更好，我觉得没矛盾。你要懂得怎么去爱自己，怎么去爱他人，你对他人包容，对自己包容，不是因我爱自己，就不爱他人，有时候你从另外一个你爱的人身上看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我为什么喜欢这个人？他可能有很多地方跟我相处不好，我可以去改进。我觉得最美好的爱情就是我们可以一起进步，我不会10年后觉得你比不上我——你还是那么笨，我已经变得这么聪明了。

　　很多女孩子都有一个问题，她十几岁读大学的时候，可能喜欢一个男的，迷得不得了，到后来他出来工作，见到很多细节，如果他没有进步……从前好像他比我聪明，我很崇拜他，但是后来为什么我变聪明了，我见到的世界不同了，我没有以前那么崇拜他，这是很多人分手的原因。

　　任田的话：《水浒传》中鲁智深有一句临终偈语：“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小时候我们总急着去探寻世界，长大了才知道抵达自我的路更漫长——没有经历许多事，人不可能褪去角色的泡沫，当心灵的澄澈在某一刻来临，它可能只是一个日光晴好的下午，以及你喜欢的作家的几句话，原来世界并没有那样狰狞，无论有无伴侣，人喜欢自己就够了，露出的才是真正宽广的岸线。

　　南方网、粤学习记者 任田 实习记者 何俊琳 熊长霆

　　海报 林若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