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书是已被遗忘的书,而把书唤醒的人才能得到书中的真实故事。将沉睡的书唤醒,找寻其中蕴含的无限力量,这就是韩国知名二手书店店长尹城根真正的工作。
在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收集故事的二手书店》一书中,作者用“爱”“家人”“奇谭”和“人生”四个篇章,分享了自己作为二手书店店长所精心收集到的各种关于书的故事中最特别、最有趣的故事,其中既有珍贵的人生启示,也有暖心的成长回忆。
作者说,书店主理人只是自己表面上的职业,实际上“奇谭收藏家”才是他真正的职业。因此,在倾听和收集有关书籍的故事方面,他一直怀有真挚而充沛的热情。
作者简介
[韩]尹城根 众多书店的常客,也是一位拥有一间14年历史的书店的老板。从小学开始,只要放学,就先去书店,而不是回家。喜欢书,喜欢被书架包围的书店,喜欢守护书店。30年前,他正式开始寻访书店,并到韩国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书店进行巡礼。他还开设了自己喜欢的书的二手店,经营得非常有意思。
译者简介
叶昭源,曾留学韩国,目前在高校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
内容试读
抽丝剥茧
开这间书店帮人找那些满载回忆的书却只收和书有关的故事作为酬劳,不觉间这工作我已做了十多年。人们找书的理由林林总总,那些和书有关的故事也形形色色。有人会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缘由找一本书找上好几年,也有人会在书中遇上一段心潮澎湃的人生。太多的故事都太过珍贵,而这些故事绝非以酬劳之名就可以轻易获得。
要找一本不知身在何处的绝版书并非易事。但我相信只要在这世上存在过的书,就总有办法能找到。其实每本书都有所谓的版权信息,包括书名、作者、出版社、出版日期等,只要知道这些信息就可以着手开始找。
不过偶尔会有客人来让我找一些版权信息不详的书。往往客人都不知道自己想找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可我哪有办法找到一本信息不详的书?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想找书!但这样的客人总会出现,就像两年前来书店的金女士。
金女士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她想找她父亲给她推荐过的一本书。我拿出本子和笔,让她告诉我书名和出版社。
“老板,那个……书名啊……”金支支吾吾,没一句准话。
“您得先告诉我书名和出版社,这样才好找。有什么问题吗?”
金听我如此问道,先是叹了口气,随后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书名。”
“有时太老的书不记得书名也是有的,那你告诉书的作者或出版社,我可以大概推断一下。”
“很抱歉,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见到那本书的时候是70年代,所以书有可能是那个年代出版的,别的我就真不知道了。”
我一时语塞,两人面面相觑。我让她回想关于那本书的所有记忆,哪怕一点细节都好。但金说她已经记不清任何细节,书的尺寸厚薄,封面插画……她什么意思?除非我像埃德加·凱西那样有通灵术,能进入对方的意识世界,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想找的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我虽不知道金到底想让我帮她找什么书,但两人面对面坐着,总不能靠笔仙指引吧?拜托,现在笔仙都已经烂大街,连电视剧都不拍这种题材了。我无聊地在心里犯着嘀咕。
我们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这时金先说话了。
“可是老板,听说您什么书都能找到,我这才来拜托您的呀。”
“话是没错,但现在就连要找的书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怎么找?而且您就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吗?好,那我倒是想问了,您想找这本书来干什么?”
如果想找一本记忆模糊的书,那么先引导对方说出一段读书时的记忆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于是我顺势换了一种问话策略。有时若能回想起读书时发生的事,或者当时和谁聊过什么话,说不定忽然就会想起一些关于那本书的细节。我让金告诉我她是如何知道的这本书,所幸她对书之外的事记得相当清楚。
“那书是我小时候我爸给我的,但我又不喜欢看书,而且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那本书当作礼物送给我。他送我书的那天既不是我的生日,家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总之我收到书之后,把书往书架上一放,就没再管过了。”
“好歹是父亲送的书,一般来说,长辈送的书多少还是会看一看,您不会连翻都没翻开过吧?”
“我就稍微打量了一下。我是真不喜欢看书。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我爸问我书看完了没。其实我连翻都没翻开过,但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应付他说:‘嗯,还挺好看的。’我爸说:“这本书等你以后长大了也能看,好好看啊!’”
看来,这次的委托绝非我一个书店老板就能完成,无论如何还得外聘一位侦探来帮忙才行。说实在的,找书和当侦探也没太大区别,都是先记下一些细节,然后收集信息,再完成整幅拼图。刚才金女士的话语中就有一块拼图,而且这块拼图还不小。
我把眼睛眯得又细又长,好似一名真正的职业侦探:“您刚才的话里就有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您父亲说,‘这本书等你以后长大了也能看’。也就是说他送你的这本书不仅仅是一本儿童读物,很有可能是一本适合成年人读的童话。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这本书应该和《海鸥乔森纳》《爱心树》《小王子》是同一类型。有了这条线索,我们需要查找的书籍范围也就缩小了许多。您还记得些什么?不妨都说一说。”
金见我一番推断,竟忍不住鼓起掌来:“老板,您可太了不起了。”于是她更努力地回忆当时,一副愁眉蹙额的样子。忽然,她单手往桌上一拍,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记得我后来翻开读过一次,实在是因为太过意不去,毕竟是父亲送的书。但与其说读,倒不如说是翻开看了一下。那本书的字挺多的,算不上是一本图画书,而且图画也都是黑白的。书里说的故事也很奇怪,一群奇奇怪怪的人住在一个奇奇怪怪的村子里,应该是一连串短篇故事合成的一本集子。嗯,反正内容已经全忘了,不过其中一篇有猫,还有狗,有农场,或者说……有野外?总之那篇故事有个角色,叫‘娅恩’。”
可惜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也只能想起这些。我又来回问了她几遍,但都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若还想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恐怕只有施展催眠之术才能奏效。金说,书是她读小学时父亲送给她的。也就是说该书的出版年份应该在70年代中后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堪用的线索。
至此,真正的侦探工作才刚刚开始。其实侦探的工作说到底就是用一些零散的线索推理出一幅完整的拼图。不过那些名侦探一般都很少单独作业,福尔摩斯有华生,波洛先生有黑斯廷斯上尉。而我的脑海很快就浮现出一位适合解决此次“案件”的人选——收藏绝版书的钟表修理店老板,老卢。有时遇上一本难找的书,我就会去老卢店里找他聊聊。经常聊到云开雾散,思路自然就来了。
“我觉得应该先从‘娅恩’这个名字开始下手,你说呢?”老罗掸了掸围裙上的灰尘说道。
“对,现在唯一有参考价值,而且相对确切的线索就是这个名字了。可‘娅恩’究竟是谁?”
如此一问,我和老罗都陷入思索,谁也没再说话。嘀嘀嗒嗒的声音在狭小的钟表店响个不停。我开始观察起墙上的钟表,并注意到一些蹊跷。这里几乎所有的钟表都指向不同的时间,而且所指的时间都不是现在的时间。他这里的钟表没一个准时的,难道来店里修表的客人不会怀疑他的手艺?我问老卢为什么不把钟表对准,老卢却不经意地说:“我是修表的,每天不是看钟就是看表。如果把店里的钟都调成同一个时间会有一种压迫感,所以才特地把每个钟的时间都调得岔开一点。”
“噢,好吧,我懂了。也就是说无所谓时间对不对,钟都可以正常走,只要卖出去的时候给客人调准了就行,对吧?”
“是啊,时间不准,钟准就行。谁说钟就一定要准时。”老卢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嘴巴张开,表情却定在那儿。同时我的脑海也闪过一丝光线。我和老卢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所以‘娅恩’也不一定就是人的名字,对吧?”老卢说。
其实我刚才刚好想到了这一点。如果“娅恩”不是人的名字,那就有可能是猫或狗的名字。如果“娅恩”是音译过来的一种动物的名字,那么也就可以推断出这本书写的是哪个国家。比如韩国就不会把“哲秀”和“英姬”这种名字用在动物身上,而且每个国家都有一些常用于动物的名字。如果能推断出这本书是哪个国家的原作,那么找书的麻烦就能少上好几倍。隨着“娅恩”这条线索被重新定位,原本零散的拼图被迅速地拼在一起。我和老卢当时便断定这本书应该是某个斯拉夫国家的原作。然而并非所有推理都会马上指向正确答案,不过不管怎么说,能缩小找书范围就已经算得上收获颇丰了。
临走时老卢苦笑着对我说:“斯拉夫国家可不是什么小范围,俄罗斯、捷克、波兰……而且还是一本儿童读物,即便你去找《韩国近代西洋文学引进史》之类的书来看,只怕也不会有记载的。”
“没办法,那就只能有空的时候去图书馆找了。今天过来一趟还是很有价值的。”
自那之后,我一有空闲就会去图书馆翻找儿童读物。然而70年代出版的儿童读物数量不可小觑,我也不可能一一查个遍,于是只得根据自己的找书经验设立一些标准,自己先慢慢找。首先这本书很有可能是一本畅销书。一位三十多岁的父亲想要送一本书给自己不怎么喜欢读书的女儿,那么想必是一本既有名又有趣的书。再结合当时韩国的时代特征,这本书会不会像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那样,是一本社会讽刺作品?金的父亲说这本书以后长大了也能看,我看十有八九就是这样。
我奔走于各大图书馆,找到这本书已是一年之后。书是波兰出生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艾萨克·巴什维斯·辛格写的《傻瓜王国海乌姆》。书里有狗和猫的故事,其中猫的名字就叫“娅恩”,所幸和我的预想出入并不大。这本书是世界级畅销书,直到现在都可以在书店买到新版本。后来我又花了几个月时间找到了互协出版社出版的《傻瓜王国海乌姆》初版,给了金。
金时隔两年再次来到书店,我问她为何执意于一本“不知道”的书。
“爸爸送我的那本书我没读过。后来我读高中时,爸爸因病去世,他走得太突然,我连伤心都来不及。从那之后我们家就经常搬家,爸爸送我的书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很后悔。哪怕这本书我就读过一次,那么我记憶中的爸爸是否会比现在更加英伟一些呢?但这本书怎么都找不到,我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一本‘不知道’的书。”
这时的金已不是父亲刚过世时的那个小女孩,她接过这本《傻瓜王国海乌姆》,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神情很平静。不过一会兒,她问我:“您是怎么找到这本‘不知道’的书的?实在是太神奇了!”
我拿出纸袋,帮她把书装进去。
“书的确是我找到的,但如果书自己不想出现,那么我可能现在还在某个图书馆的书架之间来回翻找呢。”
“您刚才是说‘书会自己出现’吗?”
“对,至少我的经验是这么告诉我的。我经常能感觉到书和人之间有一种联系。书感受到了找书人的心意足够恳切,自然就露面了。我看这次能找到书,也是因为您的心意和书相通,书才出现的。所以请您好好珍藏这本书,这次一定要好好读啊!”
金多次向我保证,这次一定会好好读。而且她还说,从某种角度来看,这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所以一定会好好珍藏。找书花了近两年时间,但看到金女士欣喜的样子,我的心里也非常欣慰。
书和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即便你认为自己和书已经彼此心意相通,然而任凭你到处寻找,书也不会立刻出现。只有在感受到寻书者真挚的心意之后,书才会在不经意间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