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中国”这个词可以无比熟悉,也可以感到陌生。因为中国的幅员太辽阔,历史太悠久,多元一体的丰富性太五彩缤纷,而每一次盛世和每一次剧变中,中原、边疆乃至欧亚大陆的古老民族都曾扮演过关键性角色。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新书《世界之中》,从中国的远古时代到清末,摘取了十个鲜为人知又影响深远的历史片段,希望向读者呈现这样一个事实:中国是被世界多元力量共同塑造之中国。如果我们认为中国人长于道德讨论而弱于科技研发,那么这本书会告诉你,中国之所以名为“中国”,就是因为我们曾经是科技最先进的古文明。如果我们认为中国与世隔绝,那么这本书会告诉你,中国从来不曾远离世界,也不可能远离世界。如果我们认为游牧与农耕势不两立,那么这本书会告诉你,从事游牧的中国人对中国历史的塑造,或许比农耕者更深刻。
我们理解中国历史的视角越是不同寻常和丰富,我们就越可能接近我们从何而来的真相。
作者简介
张笑宇,山东人,毕业于北京大学,后赴德国柏林自由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现为华东师范大学世界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上海世界观察研究院研究员。著有“文明三部曲”(《技术与文明》《商贸与文明》《产业与文明》)。2021年第一届亚洲图书奖得主(《技术与文明》),是中国大陆知识界第五位,也是最年轻的获奖者。
内容试读
自序
据说在短视频时代,书是越来越难卖了。以前像我们这样的非虚构作者,都是凭喜好写书的。你喜欢哲学,他喜欢历史,那么就写本关于哲学或历史的书,挣点文字搬砖工的劳动报酬。但现在感谢互联网的压力,我们写一本书,得先想想能不能热卖,尤其是按照很多平台的成功经验,好像还得贩卖一下焦虑,才能卖得好。
所以一位对中国出版行业非常理解的编辑告诉我,你写历史题材,得抓住当代中国人的知识焦虑。这其中最大的一个焦虑,就是关于身份认同的。翻译成白话就是中国人凭什么成了中国人,我作为一个中国人意味着什么。
我说这可是中国啊,真有那么多人关心身份政治吗?他说当然了,你想男人三大爱好,两性、足球、政治。两性不让谈,足球谈了就生气,那就只剩下政治了。现实政治红线太多,那最适合谈的当然就是身份政治。民族、国家、历史,都是身份政治的一部分。
我觉得这个分析当然是很一针见血的,但我们作研究的人最不擅长的就是迎合身份政治,因为我们在学校里学到的内容就是:当你没别的可炫耀的时候,你就只能炫耀你的身份,这就是身份政治为什么有那么多拥趸的原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北大毕业生默认的一句人生箴言,就是毕业十年后别提你是北大的。因为如果这么做,那就意味着你毕业十年后取得的成就都没能超过这个成就。
个人是这个道理,国家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这就是为什么塞缪尔·约翰逊博士说:“爱国主义是无赖最后的避难所。”因为无赖除了彰显他的身份之外,好像没别的成就可以提。
有段时间知识分子都是拿这句话来批判过激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的,似乎一个落后又愚昧的民族才会靠身份政治打鸡血获取自豪感。但“活久见”的是,这届美国大选之后,我们发现美国人好像也开始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了。至少他们好像确实不太愿意有人打个飞机过去生孩子就能变成美国人,哪怕这是他们宪法里已经写进去的事实。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在感叹文科已死。我们上课时学关于身份政治的内容基本都是反面教材,到了政治家那里反而成指导手册了,我们这些做题家还是学生思维,活该做不了官也赚不到钱。
言归正传,我们要吃饭,所以要卖书。要卖书,好像是得迎合一下身份焦虑。所以据说替中国回答“终极三问”,也就是中国是什么、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的书,都能卖得好。
其实在这片土地上写这类书,就好像在日本写《名侦探柯南》一样,结论是给定的:柯南一定把案子给破了,你要关心的只是他怎么破。同样的道理,你读这类书,要关心的就是中国过去为什么行,将来为什么还能行,这就够了。
但是我们知识分子有个坏毛病,腿脚有问题,又老想站着还把钱挣了。这就像我有一次参加某个企业家交流会,有人慷慨激昂:我们只能相信中国经济好,因为我们别无选择。我当时就在想,你老婆孩子好像拿的是澳洲护照吧,你也不是没选择啊。如果你用没选择来论证你对一个事情有信心,那你讲这个话的客观作用好像只能是打击我对这个事的信心啊。
我作为一个热爱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同胞的三好青年,着实不想挣这种钱。但是市场规律是要遵循的,焦虑是要贩卖的,身份政治是要回应的。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找到一个似乎略显刁钻的角度。
现在摆在你面前的这本书,聊的还是关于中国为什么成为中国的历史。但是我想聊的不是你自己怎么成了你自己,而是在这个过程中,别人怎么帮你成了你自己。用学术术语来说,就是域外的世界力量是怎么塑造中国成为我们今天熟悉的这个中国的。
我本来给这本书起的名字叫“把世界还给中国”,意思是说,塑造我们中国成为中国的有很多来自世界的力量。有北方游牧民族的,有中亚波斯印度的,有南洋大航海探险的,当然也有西方的政治理论。没有这些力量的塑造,就没有我们熟悉的秦汉唐宋元明清。假设我们觉得中国过去行,我们得看到这些力量的作用。假设我们希望中国将来行,我们就还要继续期待这些力量发挥作用。
但是后来编辑说这个名字不妥,这意思好像是说世界过去是中国的所有物,后来被夺走,现在要归还中国对世界的合法所有权,你可不能这样表态,啊。“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的意思不是世界上除了中国没有别的国家了。
我一想也对,只好商量改成现在这个题目,叫作“世界之中”,意思是中国不光是中国人的中国,也是全世界的中国。
这个道理乍看起来好像有点唐突,但仔细想一想,逻辑也很简单。这就像上海不光是上海人的上海,而且是中国的上海;深圳不光是深圳人的深圳,而且是中国的深圳。你能这么叫证明你本身的优秀性超越了地域性。像我的老家山东省日照市岚山区高兴镇厉家湖村,就没资格叫中国的厉家湖,因为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愿意为厉家湖这片热土添砖加瓦的,肯定比不上愿意为上海和深圳添砖加瓦的。
你能够用你域外的上位概念来指称你,这是一种光荣和责任,这意味着来自域外的力量愿意来你这里发光发热,而你也愿意接纳他们,让你成为他们一种更好的选择。
这就是我们热爱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的理由。不是因为我们没的选择,而是因为它一直在提供着不一样的选择。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