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刻意开启搜索引擎，我们的生活中也充斥着种种和疫情相关的社会新闻和相关讨论。在微博上，在朋友圈里，或是官方的通报，或是他人的言论，可能是一段文字配合着几张图片，也可能是一段短视频。毫不夸张地说，从疫情之初，我们就淹没在有关疫情的信息洪流之中。也许“疫情”的讨论现场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并确认的是，在这些讨论中，“疫情”不仅仅是一个公共卫生事件，更是当下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也因此出现了“后疫情时代”这一说法。正如“后现代”之于“现代”，“后疫情”并不意味着疫情的结束，而是指疫情开辟了原本生活内容的反思空间，以及重新发现并认识那些人们原本习以为常的生活要素。
2021年，由日本导演竹内亮拍摄的纪录片《后疫情时代》发布。在全长33分钟的影片中，竹内亮以贴近民间生活的视角分四个章节展示了疫情对于中国社会的影响。整个纪录片主要指向的是疫情为中国的某些领域或行业的进一步发展带来了契机，其中既有物流等行业的“无人化”“自动化”趋势，也有从线下到更大范围、更大规模的线上网络直播潮流，还有获得了更广泛销路的净化空调和网课必不可少的平板电脑等产品。
《后疫情时代》显然具有双重的典型意义，一方面是它被官方认可的事实真实性与导演本人秉持的艺术呈现真实性准则。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肯定了其不带偏见地真实记录了中国在疫情防控、复工复产方面取得的重大成就。这一点也由具体人物的回答被进一步强化。纪录片导演组采访了武汉联想工厂的负责人，他在访谈中说，“互联网真的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了吗？增加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了吗？也对，也不对。但是要做到‘也对’，就需要有更多的人在这中间去传递正确的东西。我们不用正能量负能量去评价，（更恰当的说法是）传递真实的东西。”另一方面的典型意义是，《后疫情时代》帮助我们辨认了疫情的信息洪流中何者为传播媒介关注和讨论的主流，即它直观地展示诸如了国际形势、行业发展趋势、城市空间设计这一类宏观层面的问题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不过，这些话题与我的生活还是有着一定的距离。就好像近期上海、广州、北京相继发生疫情，身在广州的我和身在北京、上海的朋友在聊天时会不自觉地谈起囤菜。这样由心理焦虑、疫情走向的不确定性共同引发的行为，从社会经济的层面上看，可能会成为罐头食品或冰箱保鲜技术的一次变革契机。而我在实际生活中，其实更为关注的是，囤了什么，如何更为长久的保鲜，每日三餐该如何安排等等处于神经末梢的问题。所以，相比于国际形势、行业发展趋势、城市空间设计等后疫情时代的话题，我更关注口罩。毕竟，口罩是疫情发生以后，我在具体的时代生活中重新认识并反思的生活要素之一。
2020年1月，我还在北京。春节假期回老家过年的高铁上，少有人戴口罩。邻座的年轻人说起当时还是不明原因肺炎的新冠疫情，言语之间在等待着官方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虽然北京已有不少人买口罩、戴口罩，但是回到老家，大家仿佛不以为意。晚上家人出门，我嘱咐顺路到药店买口罩。谁知这次购买的两包口罩竟然成为了“救命稻草”。卫健委公布了新冠疫情的诊疗方案和预防措施之后，更是一“罩”难求。为此，我每晚定时地蹲守京东、淘宝多个购物平台的口罩上架，但基本上颗“罩”无收。现在，生产口罩的产能早已恢复，我还是会在家中囤积一定数量的口罩，并在口罩少于一定数量时再次购买。口罩的心理底线数量，不多不少，就是两包，这也不得不说是一种后遗症了。
更有意思的是，长时间佩戴口罩也改变了我的行为习惯。作为一个近视患者，我在佩戴眼镜多年后养成了一个习惯——推眼镜。这个行为可以是掩盖手足无措的紧张情绪，也可以是想要将某一事物看得更清楚的心理活动的外在行为表达。虽然，可能那一刻我并没有戴眼镜。现在，我又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捏紧一次性外科口罩上的铁丝条，使口罩更贴合我的面部。这个行为，让我感觉安全。好像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口罩才完全发挥了防护的功能，而我所呼吸的空气无比洁净。即使我知道，尽量避免用手接触口罩外侧才是正确的防护措施。
在文学的领域中，“口罩”也有着多重含义。弋舟的短篇小说《掩面时分》开篇只用一句话，就让人感受到浓厚的疫情氛围，“形势依然严峻，我竟和姜来见了一面。”两个许久未谋面的朋友，相约在一家餐厅见面。这样在新冠疫情之前平常且正常的社交活动，已经注入了不寻常的含义。见面时摘下口罩不仅成了“非常时期最高的礼仪“，还因其需要极大的信任和勇气，将面对面的人际交往涂上了一抹戏剧化的，悲壮而决绝的色彩。石一枫的短篇小说《半张脸》则以被口罩遮蔽的真实面容为切入点，讲述了一个关于“半张脸”的乌龙故事。口罩先是模糊了人物的面容，接着模糊了人物的身份。在“半张脸”下，真实的自我与真实的故事都被消解了。而到了黄昱宁的科幻小说《蒙面纪》中，“形形色色的防护装备成为时代的标志”。从口罩、面罩到防护衣，过滤膜，从防护面部到武装全身，口罩仅仅是一个人类社会新纪元来临的开端。
后疫情时代，“口罩”的存在已经超越它的能指，凝聚为社会心理变化的一个具象符号。它时而扮作人们心灵创伤或精神损伤下的应激行为表征；时而引你探寻被其遮蔽的真实性；不知何时它又会揭破掩藏这几层布下面的恐惧、小心、以自我封闭拒绝潜藏危险的时代心理症候······或许，在后疫情时代，我们将不断地叙述、再叙述口罩涉及的人类身心、社会伦理等问题的表达。
本文作者谷思，中山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在读。嗜糖，爱诗，欲罢咖啡因不能。
来源：读书郎闲笔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