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旧书史，旧书业史，古籍流播史，亦是中国近代旧书业变迁的痛史。  

　　每一位爱书者都有过从冷摊之中淘书的记忆。但古旧书作为一个行业，作为图书文化的一部分，却向来未尝有史著之。或虽有嗜书人之片纸只语，终究语焉不详。

　　中国旧书业之有史，当自徐雁兄之《中国旧书业百年》始。

　　百余万字的巨著，涉及中国旧书业的方方面面。撰作三载有半，实积十数年之功。材料之翔实丰富，可见著者之勤勉；然正因材料之详赡，微有杂辍堆砌之感觉，是为白璧之微瑕耳。

　　书中所见旧书业的风景，自然首推燕京，次及江南之沪、宁、杭、苏、扬。展卷披阅，如入山阴道上，应接不暇。所撷淘书之趣与乐，令人神往；所叙近代旧书业之痛与伤，令人抑腕；所叙贩书之人，如孙殿起、雷梦水，令人起敬；所称擒获稀世之珍，似得之于偶然，令人怦然心动；历数郑振铎、许地山诸人救古籍于国难之中，令人血脉贲张；偶举“文革”中刘盼遂、孙楷第诸学人心血之散失，令人仰呼苍天。

　　呜呼！是为旧书史，旧书业史，古籍流播史，亦是中国近代旧书业变迁的痛史。

　　自清季以来，有识者每每痛惜古旧书业之凋敝，然百年之间，古旧书业竟因国难家难，屡踬屡兴，直至“文革”的彻底荡涤，资源涸尽，于今为始，古旧书业方无可奈何花落去。倘若古旧书业主要指的是以古籍为主体的销售，则将来之业，或成古董、文物，其价可待，但已非往日淘书人所可得矣！如果与新出相对之书均为旧书，则旧书业之未来，仍可期待。

　　中国旧时之藏书家，聚书为乐，每愿子子孙孙长守勿失，似为愚不可及。然此非藏书者之痴，乃因故国多灾多难之故耳。倘若世道昌盛，岂能从化浆池边、废纸堆内拣得宋椠元刊？倘非知识成罪，焉能从冷摊旧店拣得名人手稿残章？

　　吾尝见故家零落，群书散出，其后人谓往日家中，书连壁顶，暗无天日，而今幸然书去，可见白壁，遂觉气为之舒。——若非特殊年代，导致其人无学，又何至于斯？

　　吾愿自徐雁兄此书为始，古书之业，归入文物古董，不入书史。而旧书之贩，虽未必能成就大业，若走鬼之摊，冷巷旧肆，仍见存留，可供我辈书人得其淘掏之乐，已属幸甚！

　　撰于2006年6月

　　《中国旧书业百年》，徐雁著，科学出版社，2005年5月。

　　本文作者黄仕忠，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

　　来源：读书郎闲笔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