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情》剧照。
《白蛇传·情》作曲人陈挥之。
《雄狮少年》作曲人栾慧。
Project Ace乐队主脑李喆。受访者供图
《雄狮少年》剧照。
狮鼓齐奏，童声合唱，方言交响，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将传统狮鼓、民乐、粤语童谣、客家和海丰方言等地道广东元素入乐，烹制出充满粤味风情的听觉盛宴；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在承袭传统粤剧乐器的基础上，积极探索粤曲与古典交响乐、现代电子乐的创新融合；潮汕电影《带你去见我妈》全片配乐均由潮汕乐队玩具船长以潮汕方言创作……近年来，不少广东出品电影的音乐均承载了丰富的岭南文化，具有浓郁的广东特色。
作为电影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音乐可以辅助表达人物情绪，与画面共同推动剧情发展。更为重要的是，音乐奠定电影的整体气质和基调，传递电影的精神内核。优秀的广东乐队玩具船长、Project Ace、九连真人以及陈挥之等音乐人，运用广东音乐的特有元素，使得广东音乐元素与广东电影交相辉映，激荡出一批传承优秀岭南文化、反映时代呼声的文艺精品佳作。在电影音乐的整体设计、细节把控以及对岭南文化的传承创新上，“粤音”助力“粤影”讲好中国故事、湾区故事、广东故事。
01
整体设计
创作者像看不见的演员
《雄狮少年》作曲人栾慧向南都记者介绍，主人公阿娟的成长过程是全片配乐结构的设计基础。随着故事线推进，配乐从纯净的钢琴逐步发展至最终的管弦乐、狮鼓、唢呐、电子乐等层次丰富的乐器搭配，以表现阿娟从单纯到成熟、从柔弱到刚强、从未知迷茫到坚定不移的心路历程。尤其是阿娟来到广州打工的转折点开始，音乐便从还带有一丝希望的歌曲《Rollin’ On》转换为压抑的电子乐。音乐变得暗淡，正如现实的压迫感慢慢袭来，他的内心充斥着迷茫及无力，也正是这一刻，阿娟开始蜕变。
在栾慧看来，电影音乐不仅需要在情绪表达上有一定的准确度，还要注意分寸感，不能为表达自我而喧宾夺主。因此，作曲者需要先进入影片世界，体会其中的世界观，与角色共情，再通过技术手段将其对角色的理解用音乐表达出来。“从这点上来说，电影音乐作曲人有时像看不见的演员，我们藏在影片背后，通过音符和声音在另一个维度演绎每一个角色。”
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的配乐同样依循故事线发展进行整体设计。作曲人陈挥之将原本舞台版音乐调整配器编曲，重新录音混音，再根据电影画面的变化，把全新创作的音乐与调整后的舞台版音乐调节时长和乐段之间的衔接。
比如影片中许仙竹林徘徊的那场戏，采用琵琶和箫两种自然原声乐器二重奏；但到了“水漫金山”的重头戏，为衬托滔天巨浪的压迫感，除了整个交响乐团的合奏外，还加入了电子合成器的低频元素，以增强音乐部分的“体积感”。
潮汕方言喜剧电影《带你去见我妈》在广东潮汕地区实地取景，立体刻画了广东人、潮汕人的生活图景。同为潮汕人的电影音乐总监、玩具船长乐队主唱李奕瀚向南都记者表示，这部电影充满浓郁的生活气息，因此音乐设计亦追求原汁原味的生活状态。“我就像是弹着吉他的邻家哥哥，站在那里玩音乐，一不小心音乐就飘进了主角一家的生活里。所以，我们对整部电影音乐的质感追求也是一个比较平和、偏向原汁原味的状态。”
Project Ace乐队主脑李喆参与过广东电影《点点星光》后期声音制作与音乐全案，以及《燃野少年的天空》的作曲和编曲，他认为现在的影视作品主创在听觉上也开始逐渐学会找与内容对应风格的人做风格化的音乐，这使作品辨识度越来越强；另一方面电影的主创得具有比较全面的听觉审美和准确的判断力，能选合适的作品放入合适的位置，避免形式主义和貌合神离。
02
细节把控
音乐与画面、情绪的精准契合
《雄狮少年》音乐与剧情、画面的高适配度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这背后离不开音乐创作与动画团队的紧密配合。作曲人栾慧透露，电影的音乐和动画创作是平行进行的。为了达到最高效的交流状态，生活在外地的栾慧特意“搬”到广州，在动画团队的楼下酒店建立了临时工作室。在长达六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与动画团队得以随时面对面沟通，并根据双方的产出反复调整，最终达到音乐与画面、情绪精准契合的效果。
以舞狮为题材的《雄狮少年》，其中有较大篇幅详细展现了这一传统技艺，每当气势雄武、振奋人心的狮鼓节奏敲响，观众便仿佛身临其境，沉浸于热血沸腾的观影体验。栾慧表示，全片配乐创作的最大难点，莫过于狮鼓节奏与动画人物动作的配合。电影中的狮鼓演奏片段，皆由栾慧先设计节奏，动画团队再据此制作动画。设计节奏并非难点，难点在于狮鼓的高速打击使动画师难以依靠耳朵分辨每个节奏点，只能依靠声音波形来达到鼓点与人物动作的同步。然而，人脑处理画面和声音的时间并不同步，再加上狮鼓的速度和节奏总在变化，导致这一同步过程经常存在不断变化着的“感官误差”。“为了达到最佳同步状态，我们需要在画面完成后，在音乐上再调整一次，有时甚至是多次，对误差进行一定的延迟补偿。”栾慧与动画团队缩短至楼上楼下的地理距离，有效提升了双方的沟通效率和默契程度，“面对面沟通时甚至直接就在动画工程和音乐工程上修改，经过几次磨合之后，这个问题就有效解决了。”
《雄狮少年》并非栾慧首次以作曲人的身份参与广东电影，早在2018年，他便与导演孙海鹏合作了另一部广东出品的动画电影《美食大冒险之英雄烩》。有着丰富的电影配乐经验的栾慧认为，在一部电影的音乐创作初期，与画面相对完整、演员表演可以传递重要信息的真人电影相比，动画电影所呈现的人物表情、声音、环境可能都不是最终形态，这些因素都增加了为动画电影配乐的难度。然而，动画电影给予音乐的想象和创作空间更大，“我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使得音乐更加多变且戏剧化。”
“情”是粤剧电影《白蛇传·情》的点睛之笔，在将电影配乐与画面、情绪融合的过程中，作曲人陈挥之紧扣“情”这把贯通写实与写意、传统与现代的钥匙。比如许仙和白素贞雨伞下凝视、小青弹水珠惊醒他们的桥段，为渲染当下浓情和轻盈活泼兼有的情绪氛围，陈挥之选用了几类不同的乐器：二胡演奏柔肠百转的旋律，弦乐制造浓情的氛围，电子合成器则让这种氛围加以升华，然后再使用琵琶的“推弦”技巧和二胡的“滑音”技巧来构成表达小青轻盈活泼的人物特质。
大到上百人交响乐团，小到只有一件乐器，《白蛇传·情》画面和情绪的戏剧张力考验着音乐人对乐曲和配器在短时间内大小开合的把控力。陈挥之认为，不同于传统粤剧的情绪变化有“程式”可循，电影版没有预兆的突变剧情配合镜头的强烈变化，往往需要音乐的配合使其效果最大化，比如从许仙发现白素贞变回蛇、晕倒，到白素贞苏醒发现丈夫已死、情绪激烈，几分钟内剧情变化大开大合，乐曲和配器都要跟上，这也是这部电影配乐创作有趣的地方。
音乐需要贴近电影画面，尤其要呼应镜头的转折变化，潮汕电影《带你去见我妈》的音乐总监李奕瀚对此亦深有体会，“电影音乐需要贴近画面、贴近故事，大部分不能抢占画面，要把它隐藏起来，还有一部分要有回甘的味道，所以在拿捏这个度的时候是非常难的。它也不可能工业化，一个镜头转的时候音乐要有呼应的位置。所以我们相当于对着整部电影在演奏，然后完成了这样一部电影原声。”
03
传承创新
广东元素融入时代审美的文化自信
《雄狮少年》将舞狮民俗和粤式人文风情融入电影，不仅剧情和画面充满着浓郁的广东特色，其“广东味”的电影配乐亦颇为观众津津乐道。从选用广东本土乐队五条人的海丰话歌曲《道山靓仔》、九连真人的客家话歌曲《莫欺少年穷》、粤语童谣《纸飞机/Fly away》等作品，到融合传统狮鼓和广东民乐的原创配乐，《雄狮少年》在其音乐中创造性运用了大量广东元素。
在歌曲的选择上，导演孙海鹏向南都记者介绍，五条人的《道山靓仔》正好符合阿娟的人物气质，亦奠定了全片“烟火气的调子”。而九连真人的《莫欺少年穷》对电影气质的定位十分重要，“它完全唱出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巧合的是，九连真人主唱阿龙亦向南都记者表示，在遇到这部电影之前，他们也曾想过《莫欺少年穷》的MV“可以意向化一点，想搞一个类似于舞狮的广东元素”，这首歌与影片的精神内核不谋而合。粤语童谣《纸飞机/Fly away》则出现在主角团第一次训练时，孙海鹏说：“那个地方需要一首童谣，那是他们最开心、最无压力、最美好的阶段。”
在配乐的创作上，作曲人栾慧融合了广东的民乐元素以及大量的狮鼓。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阿娟三人组与狮馆看门大爷的搞笑桥段，栾慧使用了粤剧元素，但没有使用传统的粤剧方式呈现，而是通过对民乐声音的变形、降速，表现出看门大爷懒洋洋、慢悠悠的喜感。
早在电影的采风阶段，栾慧便和粤剧、狮鼓、龙舟说唱、八音锣鼓等各种广东民间音乐团体学习交流，“我带着便携录音设备，对不同风格的音乐及相关乐器进行了采样，这些资料为我的配乐工作提供了非常多的声音色彩选择。”
除此之外，栾慧还为配乐录制了“老广”生活中的各色声音：大排档食客吃饭聊天、居民区空地上街坊邻里围聚打牌、隐身于小巷子内的市场制作小吃，以及日常的粤语对话。“粤语发音有其独特的美感，我虽然只能听懂一点点，但抛开语义，单单粤语声音就可以让我坐在那欣赏一整天。”栾慧将这些极具广东市井烟火气的声音录制下来，最后送给了远在新西兰的音效团队(Pow Studios)，他们将这些声音融入影片各处，在声音层面加强了影片的真实感。
由舞台版粤剧改编而来的电影《白蛇传·情》，其配乐亦包含了大量广东元素。其中，广东音乐的标志性乐器、粤剧音乐的“灵魂”——高胡便是这部电影配乐的“主角”。“不仅片头、片尾曲有高胡的成分，中间的很多唱腔也都有高胡跟奏，这也是粤剧音乐的一大特色。”陈挥之提道。除了高胡，在“盗仙草”桥段白素贞和鹿童、鹤童对打的画面，配乐还采用了粤剧特有的广东锣鼓。“广东高胡和广东锣鼓把画面带出了广东味和粤剧味，交响乐和电子乐的铺陈又回应了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表达需求，有效且积极的融合才能既符合审美，又顺应潮流。”
除了在乐器上加强“广东味”和“粤剧味”，陈挥之还将广东人家喻户晓的粤语童谣《月光光》巧妙拆分，再以新的方式加以组合，创作出了颇受赞誉的电影插曲《蓝蓝天》。“很多熟悉《月光光》的人可能都一下子听不出来，但当真正听出来后，就会觉得熟悉和共鸣，因为是同一个区域、同一种文化做出来的音乐。”能够让广东特色音乐和电影画面“对味”，Project Ace乐队主脑李喆认为要对“传统方式”有足够研究，有对于文化的敬畏心，再进行新的变化融合，先让本地朋友感觉是“对味”的，而不是只满足外地朋友的猎奇心。
超过70%的对白为潮汕方言的电影《带你去见我妈》同样将广东特色和区域文化通过音乐发扬极致——全片音乐皆由潮汕方言乐队玩具船长制作并演唱。在音乐总监、玩具船长乐队主唱李奕瀚看来，这部电影传达的是广东潮汕文化，使用潮汕母语演唱才能更贴近电影精神，“因为这是我们潮汕人的基因，是我们创作的底气。语言会在背后给你力量，它就像天上的星星指引方向，让我们在前进的道路上更加自信。”
对于广东电影和广东音乐的有机融合，一边在做乐队，一边也在做电影声音相关工作的李喆认为还是先立足作品本身，作品扎实了、扎实的作品多了，才有可能形成良性的产业。作为创作人，李喆认为把网状思维打开，找到电影和音乐之间的有机联系，将广东音乐、广东元素“多方”作合适的处理后放在一起，很可能就是具有底蕴的、具有自己个性的作品。
采写：南都记者 钟欣 丁慧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