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小传
袁仲一,生于1932年11月,江苏省铜山县人,中共党员。1960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后留校继续攻读中国古代史专业,1964年硕士研究生毕业后,主动申请支援大西北,被分配到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现改为“院”)工作。1972年春,参与三原县发掘唐太宗叔叔李寿的墓葬。1974年4月,临潼县西杨村农民打井时发现了一些陶俑残片,袁仲一担任考古队队长去发掘、查看,挖出了兵马俑。
袁仲一与秦兵马俑打了半辈子交道,誉满华夏,被誉为“秦俑之父”。他历任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馆长、研究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陕西省考古学会副会长,秦俑学研究会会长,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等职,为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
主要著作有:《秦始皇兵马俑坑一号坑发掘报告》(合作)、《秦始皇兵马俑研究》《秦兵马俑坑》《秦始皇陵的考古发现与研究》《秦始皇陵铜车马发掘报告》《秦代陶文》《秦文字类编》《秦文字通假集释》等20余部。主编《秦俑学研究》《秦文化论丛》两套丛书。
饥饿,令人印象深刻
袁仲一:“我们当时生活很艰苦,吃饭在农民家吃,一天三毛加一斤粮票,一家家换着吃,和农民结下了很深厚的感情。有一个人叫金柱子,他家穷得不得了,吃饭都成问题,但他院子里有棵柿子树,叫火罐柿子,很小,像葡萄那么大但是非常甜,柿子熟的时候他摘一些揣在怀里头,隔老远就喊我:‘袁哥,休息一下!’我就过去了,他从怀里把柿子掏出来给我,怕别人看到了,这个事情我永远难忘。那么穷的一个光棍,我跟他相处很好的。”
“在农民家吃饭不是个常办法,我也自己做饭,做饭没有油咋办?后来想办法从县里肉联厂买一个猪头,把鬃毛拔了把它切碎煮个肉臊子,吃饭的时候舀一勺子,放在锅里当油了。肉臊子很难得,怕猫狗吃了,我就把它放在我的箱子里,箱子是我和一个老专家在三原县挖墓时用的箱子,过去放文物用的,放了好多卫生丸,哎呀,卫生丸的味道一下子进到肉里头,当时又不舍得丢掉……勉强地吃,胃口好的还能吃,胃口不好有胃病的不行了,有个同志姓杜,一到吃饭时候咬牙切齿,后来其他地方有发掘任务他就走了,走了回来他经常跟我开玩笑说:‘老袁,你知道我怎么走的?就是你那个肉臊子把我吓跑的!’哈哈哈。当时很苦的。”
任田:今天的我们无法想象,一颗甜柿子、一勺猪肉油,也曾是令人心驰神往的人间美食。我不敢去想象卫生丸卤肉饭的滋味,因为在我出生时家里已经有人蛀牙了。考古学家不畏鬼神,装文物的箱子照样装食物,可考古学家也是人,刺鼻的卫生丸、过期的卤肉酱,还是令人心有余悸。
考古考古,整天挖土
袁仲一:“一把铲,一条绳,探幽寻秘骊山陵,朝朝暮暮情。腰如弓,铲声声,奇珍异宝一宗宗,谁知精血凝? 石滩杨,荒漠漠,秦皇御军八千多,寰宇俱惊愕。人似潮,车如梭,五湖四海秦俑热,夜长人在何?”
“本来1973年写完文章准备去凤翔搞秦代的东西,这时候临潼突然发现了兵马俑。国家决定组织考古队进行清理,我作为考古队一员就去了,去之前领导说‘你们去到大概一个礼拜就挖完了,写个报告汇报给国家文物局。’当时我们坐着解放牌大卡车,带着行军床和发掘工具就去了。到那里都下午了,住在一个生产队库房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槐树,在槐树下支了行军床。那时候条件很艰苦,住行军床,吃饭在农民家里,给农民家里一天交一斤粮票并3毛钱,今天这家吃,明天又换一家,就这样搞起来,没想到搞了几十年。”
“开始挖的时候都是俑,我觉得太单调了,心想能有马出来就好了。说来也奇,第二天挖的时候果然马就出来了!拉战车的马。当时在一号坑陶俑挖了500多件,还没见马。我们挖的时候大多数俑都破碎了,俑身的颜色是些残迹,当初制作的时候都绘彩了……我曾经在一号坑看到洪水进去以后,水线高度达到1米2,经过火烧,经过水浸,颜色大部分都脱落了,仅剩下颜色的残迹。有些报道说出土的时候颜色非常鲜艳,不是这么回事,有些保护比较好的,像二号兵马俑坑出土了几件东西颜色保存多一些,会好一些。”
“考古工作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工作,‘考古考古,整天挖土’,和土打交道。”
“最开始是我们四个人在挖,后来人不够又调了一些,我算四员大将中的一员。那时候没啥保护工具,唯一就是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挖掘的时候坑里比较潮湿,容易得病,身上起湿疹,有时候水往外流,流到哪里哪里腐烂,我也得过这个病,一般在腿上。”
“当初和我一起挖的几个人基本都不在了,我很怀念他们,他们做了巨大的贡献,我曾经写过几首小诗怀念他们。发现兵马俑的地方是个烂石滩,叫石滩杨,姓杨的杨,非常荒凉的一个地方。我们去的时候是个树林,一片荒滩,晚上有狼出没。晚上我们在一号坑的东端,用苞谷秆子搭了一个窝棚,住在那个地方,后来弄一个帆布的。晚上出来要两个人搭伴,听农民说狼怕白色的圆圈,大家研究后就用石灰在门上、门前都画上白色的圆圈,窗子也画一个圈,说狼一看那个圈就不敢来……那时候我们好简单。在漫漫长夜里我的伙伴在哪里?他们已经在天国了。这些同事没享受过特殊的待遇,他们一个个做了贡献,一个个走掉了,他们的精神令我很受感动。”
“媒体对我公允的评价就是‘考古工作者’,自从兵马俑发现以后我就去了,待在那里搞了几十年,兵马俑已经是我亲密的朋友,结下了不解之缘。我曾经写过一些小诗。网上的评价我一般不看,‘兵马俑之父’我从来没说过。关于网上说法我从来不记这些东西。”
任田:袁仲一先生是陕西考古界毋庸置疑的“大咖”,民间称谓里面最闪亮的一条便是“秦俑之父”,因为他自从兵马俑被发现那天起就一直围绕这个主题在工作,并任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馆长,直到92岁高龄还经常熬夜工作,盛誉满满。但他自己却从不愿接受这个称谓,在他家采访的几个小时里,他深情怀念当年一起跳进土坑进行第一铲挖掘的朋友们,那时候没有什么“父”与桂冠,只有一起走过艰难但闪亮的日子。
下期预告:天上下雨地下流,几千秦俑露天扎营让人好心焦,夏天忙排水,冬天盖草帘,袁老做梦都梦到秦俑……终于一份报告惊动中央,让近万兵俑有了新家。
(专栏说明:“行尊”,指的是这一行里的头部大咖,实力巨擘。《行尊》这几篇,主打一个何以为尊,重器见证!考古英雄们付出过怎么样的努力,挖出过什么样的国宝,能够佐证一段考古史上的传奇经历?让我们一起踏上这趟学界泰斗的燃情寻宝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