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代宫廷建筑里也是有壁画的

　　王学理：“说起壁画的话，起源应该很早。《说苑·反质》引墨子的话：‘纣为鹿台糟丘，酒池肉林，宫墙文画……’，这说明商代宫廷里就有了壁画。孔子是春秋时代的，到了祖庙，可以看到墙上有壁画。唐代壁画已经达到了高峰期，唐墓里的壁画真令人叹为观止。”

　　“我亲身经历的，不是墓，而是宫殿建筑遗址里边，看到秦代壁画。1961年11月份我和吴梓林一块上了咸阳塬窑店镇牛羊村那个土疙瘩。当时人们都说那是墓，我们两个上到上边按照考古的手段开了试据探方：原来是一个房子，除了出土盥洗池、烧结的雕画铜饰件外，房子毁了，但房子墙壁上面倒了下边还在，在这下半面墙上有壁画，是各种图案，有黑的还有彩色的。”

　　“画面作二方连续图案、边饰残块。这些看起来属于当时宫殿里边，作为墙体下部形成的壁画带：菱角形的、四方连续的、两方连续的，再联系起来，像不像咱们现在的装修，你把墙壁上都装修成一个颜色的，多难看。我用不同的颜色，中间加一个带子，这不好看了吗？”

　　“这个秦建筑，当时编为6号。1973年正式发掘编‘秦一号建筑’。经我研究，这就是商鞅变法时首先建的‘冀阙’中的‘西阙’。秦代应该说宫殿里边也是下部装修的。后来，在发掘三号遗址的时候，出现已经有完整的、成形的画，比如四匹马的车子啦，柳树啦，还有车马出行图啊等，说明秦代宫殿里已经有了整幅的壁画了。”

　　“过去搞美术史，您可以说唐代多少，汉代多少，说到秦代时往往是空白的，一笔带过啊。秦代的阿房宫多雄伟，都是形容词，没见到真实的，那么1961年我和吴梓林看到的这个壁画就说明，秦代壁画实物是第一次出土，而且随后有比较完整的、能有构图关系的壁画。”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咸阳塬上还在进行发掘，但没再见到壁画。”

　　任田的话：难以置信，在遥远的新石器时代，人们便将女性舞蹈的曼妙姿态，细腻地刻画在仅有的陶罐上。唐代壁画之美举世瞩目，但其根源同样深远。历史的探索永无止境，美丽的遗存不断被发现，从有历史便已有美，一路同行。

王学理在汉阳陵

　　到九十岁了，我仍愿意挖土

　　王学理：“假如我没有挖掘兵马俑，我能写出《秦俑专题研究》《轻车锐骑带甲兵》和《秦文化》等专著吗？”

　　“就是因为兵马俑成了世界第八奇迹了，当地人也富了。当年发掘兵马俑时我在农民家住着，那农民可怜得很，是个木工，生了两个男娃两个姑娘，穷得穿鞋没有后跟，跟个拖鞋一样。兵马俑开放参观以后，当地人在周围开商店，有的买车搞运输，再不济弄个汽油桶子和上泥烤红薯也把钱挣了。我那房东呢，人家新房盖上了，给孩子娶媳妇了，很不幸房子不知道怎么失火了，失了火以后把箱子拉出来：人民币是一捆一捆的，火把人民币的边上烧了芯子还是好的，你可见家里多有钱呢。这说明兵马俑作为景点出现以后，各方面都受益，我们搞考古的人也有了研究不尽的课题。”

　　“但我知道，我是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员王学理。要说干过一点事儿，没当过大官，只当过长工头——陕西省考古研究所秦汉研究室主任，秦都咸阳秦始皇陵兵马俑汉景帝阳陵考古队的队长。这有什么夸耀的？自己是考古文物研究者，就应守住‘研究’这条线，一直往前走。你的功过是非任人评说，拿出研究成果这些‘干货’才是根本。”

　　“人们对我有什么评价？有说我好的，也有人说我坏的，我不计较。你说我好的我不张扬，你说我不好我也不气馁。我是陕西省文物局鉴定委员会的委员，在考古方面我是行家这个可以承认。”

　　“作为考古来讲，在学校里考古专业什么都得学啊，就像医生，虽然是外科医生，但对内科的事也知道一点。出来以后就分专业，我们这就分石器研究室、商周研究室、秦汉研究室、隋唐研究室，按历史阶段分，那我就搞秦汉，各有专长。”

　　“考古最有意思的是什么？”

　　“社会上看不上的，考古学家反而看得上，比如说我要在秦都咸阳拿个夯土块子，我们过去说过，你交给博物馆搁到陈列室里面，绝对不要。你把铜车马、金银器摆着，观众喜欢看。铜器、青铜器、瓷器、唐三彩、玉器都可以摆，但你只拿一个土块搁到陈列室里面，馆长都不会同意。但是这个土块对于我们搞研究的人说，呦，这就是秦代的夯土，从这个就可以断代，秦代的、汉代的、唐代的，各时代的不一样。它的价值可非同一般啊！”

　　“人们的价值观是不一样的，对盗墓贼来说，他挖到金银财宝，对他来说兴高采烈，目的达到了啊！但是我们搞考古的，下去挖里面出现东西，当然也很兴奋，也跟挖出财宝一样的。”

　　“我们考古者手下经过多少金银财宝，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但我家里一件都没有。”

　　“很多朋友说：哎呀，你搞了多少年考古，家里肯定有值钱的！我说欢迎你到我家里去看看，没有一件真的，如果有一些真的，我就到没缝的地方去喽。”

　　“说秦人，秦始皇的老先人，哪里来的？两种说法。一个叫西来说，一个叫东来说。秦人最早生活在甘肃，又和青海那边连着，这就很多东西啊。东来说，秦人是从山东莱芜那一带、山东半岛来的，各有证据。东来说，历史研究和考古研究的材料很多。西来说只是秦人从东边来了以后到了甘肃。”

　　“到了商代晚期，周武王把商朝灭了，本来周人都是很宽容宽大的，可是商朝一部分遗民不满意就起来造反。这一造反，周朝政府把这一批人拉走脱离本地——一部人就到现在的洛阳，一部分人经过陕西跑到甘肃去了。那么现在在山东莱芜这一带，就出现名人效应了，哪里有历史名人就可以给当地带来效益。”

　　“莱芜有一个古城遗址，有个城圈儿，他们就说那是秦人老祖先留下的秦城，开过几次学术讨论会把我邀请去了。我作为一个搞考古研究的人，你光在理论上说了那么多，到底这个东西怎么样？所以我出去带着我的考古工具，当大家都说长说短的时候，我就站到那城墙上挖挖挖，是不是真的啊？这就引起当地莱芜电视台的兴趣了，‘人家挖土呢这是’，他们过来拍我，就像你今天给我搞这么一个录像。”

　　“到现在过了若干年，那个城也没有真正经过考古钻探把它确定下来，当地也收了很多文物。文物我也看了，也有其他时代的，倒是秦人有多少东西不清楚，都需要进一步做工作。”

　　“所以你说我对什么感兴趣？”

　　“我对看到的东西，拿到的文物，我都感兴趣，没有看到的东西，对希望我也感兴趣啊。”

王学理在贺兰山考察岩画

　　“所以刚才说莱芜这个城，我一直在想，你叫我当队长，你把我雇成一个长工头，我也愿意去挖。尽管我现在八十多快九十的人了，我还想去挖挖挖就行了。我还有兴趣。挖，不是目的是手段。只有通过考古，取得了地下的文物遗存，我们才有研究中国古代灿烂文化的根据。所以，我还愿意去野外考古。”

　　任田的话：热爱是所有山海的起点。找到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并为之努力，一生都不会感觉是在工作。因为热爱，所以更优秀，更精彩，也走得更远。“看到的东西，我感兴趣，没有看到的东西，对希望我也感兴趣啊。”多么酷，孤寂也成了浪漫。

　　下期预告：江湖路远，窄门幽深，传说真正的高手，往往选择的都是那扇不为人知的窄门。“入得窄门，方行远路。”下期这位考古学者，便是号称古文字通假字的活字典——王辉先生，他踏入的窄门，非同小可，破译千年秘史，就在下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