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符是怎么收来的
戴应新:“虎符啊,是1978年大概11月,那天天气阴沉,吃饭时间博物馆食堂人多得要排队,我不愿意排队啊,就在现在碑林博物馆石门西边那一排展厅后边有个房子那有个水管,我在那洗衣服。”
“这娃来了,我说你干啥呢?他说这有个文物,拿出来一看:虎符!因上面的文字与王国维的《观堂集林》记载的新郪虎符文字格式是一样的,(杜虎符铭文)‘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者,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燧之事,虽毋会符,行也。’”
“杜虎符分为两半,右半在皇帝手里,左半在主军首长那里,要用兵50人以上呢,就需要皇帝派来专使来套符,人家这个虎符后边有榫卯的,将符是凹下去的,君符是凸起来的。两符可以相合,以为凭信。我问娃说你要多少钱?他说他妈瘫痪了,还要给做一套红卫服,娃正上初中,买一套红卫服得15块钱,我说可以办到,嗯可以办到。”
“我就把他带到黑光办公室,他不在,可娃要拿走呢。我说我有个电炉子在熬米汤,到了吃饭时间咱两个喝米汤,娃不喝,害怕不给钱了要拿走。其实我自己要给娃15块钱就可以留下,但我觉不妥当。我说没关系你等一下,娃说晚上回去还要写作业呢,我说没关系给你加钱,把你这损失都给你赔起来。”
“一直到了4点,黑光才回来,我说你给这娃多点钱。黑光把虎符拿到领导那去,领导把我也叫去,问我这个东西怎么样?真不真?我说没有问题,而且是唯一的。领导很高兴地批了50块钱给那娃,娃也很高兴的。这个事本来是很好的题材,交代给黑光写一篇文章,但他把地点都弄错,出土是北沈家桥还弄成阴沉村了,把那个沈弄成沉默的沉字,只发表很短一点的文章。后来我到北京去开业务会时候看到一篇文章,说这个虎符是假的,别人问我到底怎么一回事?我就把这个过程给人家说绝对是真的,他说那你写个东西。我本来交了虎符就不管这事了,没办法才写了一篇文章,把这个事情带进去解释——当时传得天花乱坠:说是当年这个东西被娃拿来,博物馆没有人认得这是什么。一个老汉看这娃可怜就给这娃50块钱,传成这样子。”
“其实这个虎符非常珍贵,之前王国维提到那一个(新郪)虎符呢,早都到国外了,多年前有人在法国拍卖会上见到,但那个错金已经有点脱落。这个金字是饱满的,是错金的。这个娃在那平整土地时候拾到的,拾到的时候上头是一层绿锈,他跟他妹妹就你撂给我撂给你,在玩的时候把外边那个锈磨掉,错金字就显出来了。有一天在村上一个老汉说,哎你这(东西)看着还是个古董,你拿这看这能不能换点钱?”
“娃就一路到了南门附近有个废品收购站,收一些铜钱之类的,娃走到那里去一称不到二两,只给三毛钱。娃说他大概坐车来回都要四毛钱,三毛还不够坐车费,就有人说你到博物馆去看看。”
任田: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虎符代表至高军事权力——只需轻轻一合,大军即兵临城下,因其自带戏剧冲突,以虎符为题材的影视剧也甚多。然而戴应新发现虎符的过程极具荒诞色彩:不起眼的菜地,不起眼的农家小孩,即便了解到它可能有点价值,小孩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换身新衣服而已。
石卯古玉秘境
戴应新:“石峁遗址位于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市高家堡镇,是一处距今四千年左右的石砌城址,城内面积超过四百万平方米,是中国北方地区龙山时代晚期的超大型中心聚落和区域政体中心。石峁遗址由皇城台内城和外城三部分构成,皇城台位于最核心区域,出土各类文物标本约四万余件,大量珍贵文物和重要遗迹表明皇城台已经具备了早期宫城的性质。作为目前东亚地区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史前城址,被考古界誉为中华文明的前夜,并在2020年12月被美国考古学会评为‘近十年世界十大考古发现’。”
戴应新在神木县石峁遗址。
“我第一次发现石卯遗址,就琢磨这是墓里出的还是遗址出的?单位能借支的文物收购费用仅30元而已。收购高古玉器:玉雕人头像5角、两个牙璧1元,每件牙璋6角……最后连我自己的钢笔和保暖衣物都抵换给老乡——20年后,我申请到1万元考察费用,带领4个学生,又去了。正是神木经济大发展的时候,壮劳力都出去打工,当地男劳力一天150块钱,妇女和老头一天100元。我就这1万元,还包括4个学生的工资,开发一个400万平方米的古城遗址,能有多少钱请得起工?也幸亏没去打个探坑,如果打开的话就把遗址破坏了。那时候,上面的精神是‘就钱吃饸饹(陕西一种面食)’,给你1万元,你就花1万元,后续不可能再给,所以一旦打个探坑,人人都发现这里面有东西(后续经费又跟不上),其实是一种破坏。”
“原来并不知道那里有东西……我到了高家堡,先到废品收购站去问:这里有什么废铜烂铁?还出了什么玉器石头?”
“有人告诉我,他收了一批玉器,我闻言兴奋不已,立即步行3里到达石峁,在支书的鼎力协助下,我收获颇丰。当时陕北群众相当贫困,少食缺钱,凡挖到玉器的人,都会拿至镇上去卖,每件可换回二至三角钱来。我则加倍其价,人们奔走相告,笑逐颜开,居住分散的石峁人不大工夫就聚集到指定地点,黑压压的一大片。他们自觉地拿着玉器、陶器、石器、骨贝器排成长长的十多行方阵,熙熙攘攘,仿佛庙会一般,人们都以兴奋和期待的眼光望着我——交易的唯一买家。”
“我被琳琅满目的文物惊呆了!绚丽莹润的各种玉器在阳光下流光溢彩,而一件件龙山文化特征明显的陶器:斝、盉、尊、鬲、单耳杯、双耳杯……千姿百态,令人顿生思古之幽情。我惊异,在这穷乡僻壤的荒山秃岭上竟然有如此丰富的文化蕴藏,好像跨越时光隧道直面远古祖先的辉煌岁月,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
“那些龙山玉器是从来都没接触过的,要判断它是否真东西、好东西,一个就是看它同时代的陶器,用同出的陶器来确定玉的大时代。另一个就是,我们从来都没见过牙璋,吴大瀓的《古玉图考》上头有牙璋,那个牙璋呢断了个牙,就像个斜刀刃一样,就像刻章的刻刀一样,就没有对上。看到实物以后,从它的造型啊工艺啊就判断出就是龙山时期。”
“可惜介绍我来石峁的老段,他收购的大批玉器,都按年度发往北京外贸工场加工出口创汇了,外贸工场选取玉质好器形大出料多的精品,反之不收,由村民带了回去,我所征集者多属此类。”
“原始社会,人进化得非常慢非常慢,不像现在这个造假造得太厉害,但是造假必然是假,必然有漏洞,你要判断真假,就多看博物馆的真东西。”
“一个是你要有考古基础,第二个呢你要有好的关系有人给你通报消息,第三你要有运气,哈哈哈,这运气就是你在这个地方,恰好有这东西存在,你如果不认识那就路过了……”
“这便是所谓的有眼不识金镶玉,纵称英雄也枉然吧。”
任田:石峁遗址也是戴应新的重大文物发现,令他在高家堡家喻户晓。发生在石卯古玉身上的事,演出过“买椟还珠”的现实版:在不懂其价值的人眼里,那些玉质好、器形大的被当作原料送进工场加工成“新货”;而被玉雕工场打回来的“次货”,反而成为文物得以保全。
下期预告:商代提梁卣,被老乡换了一毛八的纸烟;草帽大的铜镜,被工人扔在路边;会动的欢喜佛,擦肩而过难再遇;松香防腐的秦王干尸,瞬间灰飞烟灭……它们的光彩与独特,在特殊年代,如流星划过夜空,只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