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有阙词《永遇乐•落日熔金》，刚好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也是落日熔金的壮美景色。恁谁也难想象：11月下旬广州的天，居然热到穿短袖还飙汗。

　　可偏偏，节气又是小雪。小雪意味着：一候虹藏不见（因为小雪后不下雨了，所以彩虹看不见了），二候天气上升地气下降（天气冷了，天地的交流变少了），三候闭塞成冬（也是承上句，小雪封地，大雪封船，人间活力掩藏，大家就地过冬）……我猜，节气划分大约也是以北方农时为主——总之小雪之日我和友人踱步江边，不仅没有丝毫冬日肃杀，还参与了人声鼎沸，甚至说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江边人头攒动，坐船的人涌涌排队，钓鱼的人遍地组团，晚上灯光开放，江边只有更热闹，哪有一点秋收冬藏、湖心亭看雪的样子。

　　有一幅宋画叫《月下渔舍图》，渔舍肯定在水边，所以我一直误作《月下江舍图》。这并不是一幅安静的画：因为有渔船，有渔翁，有茂密的林木，想必也有虫鸣鸟语，舟上渔翁举头望月，岸上还有一处林木环绕的小房子，所谓“渔舍”，茅屋里有没有渔婆不知道，但应有风声、水声，以及心中的叹息。

　　我和好友在江边散步聊天，一轮弯月擎在深蓝的天空，江面波光轻荡漾，多少年华逐水流。如此意境有许多诗歌可配，如斋写景，有《春江花月夜》；如男女入画，有《琵琶行》；如借景抒情，有《水调歌头》，所以渔翁一叹，也未必就是哀叹，作为人类千古追随的朋友，月亮见惯了人间的悲欢：好的时候那样好，惨的时候那样惨，皆是当事人角度。如果月亮有知，鸟瞰大千，什么标准应算是大事？什么浓烈该算作悲欢？恐怕有很不同的标准，人类在月亮面前，像是与大人猜谜语的稚童，没有什么秘密拿得出手。

　　但也不妨碍几十亿人活得轰轰烈烈。

　　我和好友，也是经历了些人生困扰的：她曾生大病，条胃被切得只剩四分之一，还陪我点了四五个菜。广州菜真是好吃，又坐在江边，跨过一道花坛便是游人区，老板也并未多收钱，这是我最爱广州的地方。别的城市当然也有粤菜，但我始终觉得不及广州的好吃，因为别处是有没有的问题，广州是好不好的问题。

　　……我则像那个举头望月的渔翁，独自舟行于江湖之上，自问我追求的是渔获吗？好像不是。那我离不开的是渔舍吗？又整日身处江波浩淼之中。渔舍，应该是我的白月光：想听村子里的狗叫，想砌个稳稳的灶台做饭，想追着调皮的孩子作势要打，但作为一介渔翁，离开渔舍、撒网江心似乎才是我的宿命。

　　过去，珠江仍有疍家人，提江水船上做饭，对歌来传情达意，结婚则两船相靠，生老病死都在水上，号称水上吉普赛人；而现在，到处只有轰隆隆的游轮，程式化的表演，每个城市都差不多。生活少了很多意趣，所幸有她陪我共赏这江边明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作者：任田

　　来源：胖头鱼翻牌子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