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对玉的钟爱，是出了名的。先有了“帝王玉”，才有的“帝王绿”。本来三样事物各不相同：翡翠是玉，陶瓷是瓷，玻璃属化工，但因为有了玉的影子，投射在不同的波心，以至于三者经常会混淆边界，不分你我。

　　玉：金玉缘

红楼梦剧照

　　“石之美者皆为玉”，玉的本质就是美丽的石头。《红楼梦》原名《石头记》，书中说，女娲补天的石头既可以是补天的恩物，又可以是无用的废物；林黛玉也有著名的“论玉”——“至贵者宝，至坚者玉”，最高等级的玉不仅是财富象征，更是等级壁垒。一部《红楼梦》写了四百余人，以玉作名仅有宝玉、黛玉、妙玉三人，宝玉黛玉本是仙家，妙玉亦是槛外尼姑，除此之外，竟无人用得起一个“玉”字，却名《金玉缘》，算是道尽了中国人对玉的几番缱绻，无尽思量。

　　现实中，质感高级的玉一定非常通透，光的折射率高，剔透到一定程度，就是翡翠中的“玻璃种”，千金难求。当一种物质（石头）逐渐接近另一种物质（玻璃）特性的时候，斜杠价值便产生了。更神奇的是，玉不仅作容器、赏器、祭器还能当乐器，景德镇名瓷有“声如磬”的特性，便是敲击之下声音有如玉磬。《红楼梦》里，随着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的板儿就想敲击挂在墙上一个玉磬，被探春的丫鬟及时制止。说明“金声玉振”也是检验美玉的标准之一，传说特别昂贵的美玉敲起来的声音也清越异常，只是缘于价值之故，没人舍得敲罢了。

　　瓷：白如玉

　　瓷器，历来是中国出口的主要奢侈品之一，制造水平也超然傲世。“洁素莹然，甚适于心”是明朝永乐皇帝对瓷器的评价，明朝瓷器中最具代表性的是甜白、青花和红釉，其中甜白釉创烧于永乐，恬静优雅，存世极罕。在《红楼梦》里却有一处惊人描写——大家一定还记得妙玉奉茶给贾母的是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后来贾母喝了一口给刘姥姥，妙玉便洁癖发作，非要砸了这盖钟，幸亏宝玉拦下来，让她顺手送了刘姥姥……然而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妙玉招待其他人的茶具“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这里的“填白”即为永乐薄胎甜白瓷器！

永乐薄胎甜白瓷器

　　之所以谈甜白，是因为“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乃是自古以来人们对景德镇瓷器的口碑赞赏，“声如磬”前文说过有玉声特性，“白如纸”的代表莫过于甜白，永乐帝说“洁素莹然，甚适于心”已经非常贴近于玉石的视觉与触觉效果了。

　　永乐瓷器，质量俱精，“内府烧造”需在朝廷专家的要求和监督下，先由内府“定夺样制”，才发去窑厂照样制作，不合标准的直接打碎掩埋，所以能成品的都是国家标准，用于宫廷日常或国际送礼，连后世的清帝康熙、雍正、乾隆也乐于仿作，承袭审美，影响悠远。妙玉作为一介富贵尼姑，如此懂瓷、用瓷、见识卓然，可见其人也非凡品，所以有人考证说妙玉是一直藏匿于贾家的皇家公主，也是有道理的。

　　　玻璃：别名药玉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几千年中华文化玉和金紧紧相连，金如果代表帝王的物质财富，玉就代表帝王的灵魂高度。掌握死生大事中以玉殉葬体现了这一特色，皇室贵戚死后赐赠不同的金缕玉衣、银缕玉衣、丝缕玉衣就是例证。但以饱尝工业发达硕果的现代人视角，怎么也料不到，古人以玉沟通天地，在发现了玻璃之后，又惊喜地创造了以玻璃沟通天地，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比肩玉的地位。比如说殉葬有玉蝉（蝉象征去壳新生），就有玻璃蝉；有玉猪就有玻璃猪（猪为六畜之首），甚至墓主人使用的玉石印章、玉佩和玉（腰）带钩，也纷纷可见玻璃印章、玻璃佩和玻璃带钩……北周太后杨丽华最宠爱的外孙女李静训墓出土的既有玻璃杯也有金口玉杯，而且制式相仿。玉可以做到的事，玻璃也几乎全能做到。并且在当时，比玉更晶莹剔透的玻璃更加时髦与难得，与今天已经普遍生活化了的玻璃地位不能同日而语。

　　玻璃又名水玉，《本草纲目》说“其莹如水，其坚如玉”，晋代便被称为药玉。国外炼金术将“玻璃料”烧炼成玉，德国炼金术士为康熙皇帝做的红宝石色玻璃器就使用了长石、硝石、硼砂、砒霜、萤石、铅粉等，真不知能不用做食器。

　　千古奇书《红楼梦》里，依然有我们熟悉的贾母的玻璃大炕屏，怡红院里的玻璃窗，宝玉房里的玻璃穿衣镜，贾母身边名为玻璃的大丫鬟……无一不说明玻璃的贵重，虽都是人工制造，但中国制造玻璃的工艺水平并不能与瓷器相比，且长期难以突破，一直需要经由迢迢丝路从外国进口，所以古人珍而重之。比如黛玉在雨夜送宝玉的玻璃绣球灯，连见惯了珍奇罕物的宝玉都说：“这个太贵重了，怕失脚滑倒打破了”，黛玉却笑他“剖腹藏珠”，“跌了灯不如跌了人贵重。”

　　是啊，在这个神仙阵容面前，宝玉发疯砸玉、黛玉不怕跌了玻璃灯、妙玉要摔成窑钟子，这都算得了什么呢？在他们看来，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来凡间历劫、所感所悟才是重要的事，这些个金玉俗物、玻璃陶瓷，遮眼富贵，大都不如一捧梅花上的雪，与意中人坐下来叹一盏茶，来得更加机缘与贵重。

　　作者：任田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