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生嘉树，西方出奇葩。”最近某大国发动关税大战，搞得世界鸡犬不宁；其总统嘴脸一日三变，毫无大国信誉。于是，网上或骂或讽或嘲，热闹非凡；其中，我最为感兴趣的是有人称之为“‘撮把戏’的”。
“撮把戏”语义不算复杂。《汉语词典》曰：耍把戏。“1.表演杂技的俗称。2.犹言耍花招。”国人以之形容某人，是说他在耍花招，目的是诈取巨大利益。当然，说诈取显然轻了，因为其所作所为乃明抢，古时剪径强盗亦难望其项背——不管借口有多完美均掩盖不了其行为本质！
猴子“撮把戏”。豆包AI制作
“撮把戏”一词出现较晚。清初李渔《奈何天·形变》道：“列位来做什么？莫非是撮把戏的么？”此为目前查阅到的最早记录，其所指为演杂剧的。同朝褚人获《坚瓠七集·十二时颂》云：“猛然勘破此机关，面对神仙撮把戏。”则是指耍花招的。也有用于描述耍猴戏的，如张南庄著《何典》第五回出现两次：“那猢狲就戴了石臼撮把戏，把平日教熟的那些当当头种树、弄卵入布袋、戴帽子跳圈许多戏法，都撮出来。形容鬼听得锣响，走出来看时，见是猢狲撮把戏，便挖几个看肚兜铜钱来舍他。”又如顾䘵撰《清嘉录》卷一：“凤阳人蓄猴，令其自为冠带，并豢犬为猴之乘，能为磨房三战诸出，俗呼猢狲撮把戏。”
再深入追究，构成“撮把戏”一词的“撮”和“把戏”两词历史较久远。其中，“撮”在春秋战国便出现了，《诗经·小雅·鱼藻之什》云：“彼都人士，台笠缁撮。”其中，缁指黑色的帛，“撮”为将头发束起。此处所用为“撮”之本义——《说文解字》云：“撮，四圭也，一曰两手指撮也。从手，最声。”并由此引申出玩弄、戏弄之义，如撮弄、撮戏、撮哄、撮空等。此外，“撮”还有作量词（如“一撮毛”）等用法。明清之后，北方话与客家话日益分化——在客家话中，“撮”除量词用法还继续保留外，其主要意义已发生重大变化：撮 ①偷，窃。例：秋晡日涯骑脚车上街买皮鞋，买到后就夹阿货架上，骑到半路下来买包烟，一转身皮鞋奔人撮走哩。（昨天我骑自行车到街上买皮鞋，买到后就把皮鞋夹在后座上面，走到半道下来买一包香烟，一转身，皮鞋就给人偷走了。）案：客家称小偷为撮子。汉·刘熙《释名·释姿容》：“撮，卒也。谓暂卒取之也。”“暂”有快捷义，“撮”亦有快捷义，撮子因其行窃时动作快捷而得名。行窃者称为撮子，行窃的动作称为撮。②欺骗，造假。用言语或其他手段行骗、造假，其本质与偷盗无二。故客语有“撮人”（骗人）、“撮死人”（骗人骗到顶点）等词语。又“撮假”连文，意即造假。（见谢栋元《客家话北方话对照辞典》）
“把戏”则出现在宋（金）元间。金朝于道显《赠高姑》诗云：“谁识当场傀儡身，一重皮肉一堆尘。百年线断无消息，去了当场把戏人。”（见《离峰老人集》）还有董解元 《西厢记诸宫调》卷四曰：“十个指头儿，自来不孤你，这一回看你把戏！”据《康熙字典》《汉典》等解释，“把戏”主要有如下几种意义：1.杂技，包括变戏法或杂耍的技艺或表演；2.杂技演员的技艺、动作；3.花招——为欺骗、哄骗对方而采用的一种卑鄙狡猾的计策或计谋；4.调皮的孩子；5.丑事、乱子等。
汉代“百戏”（陶俑）。姚燕永摄于成都武侯祠
关于“把戏”一词的来源，目前有两种说法：一是“百戏”的变音。汉朝兴起角牴戏，包括角力、扛鼎等杂技、幻术和装扮人物、动物的乐舞表演等；加上器乐演奏、歌舞等伎乐，它们被统称为“百戏”或“角牴百戏”。如，《后汉书·孝安帝纪》称：“乙酉，罢鱼龙曼延百戏。”再如，该书《南匈奴列传》载：“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城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后来，“百戏”在吴、越、楚等地广为传播，受地方语音影响，“百戏”成了“把戏”。二是“博士”一词在突厥语转换和流传中产生的：“在南北朝的中后期，‘博士’一词以‘教授知识的人’之义，被借入到突厥语中。由于‘博士’在当时的读音仍为上古读音‘bag-zriu’，突厥语将其对译为‘Baxsi’，意为‘巫师、老师、说唱艺人、预言者’。”随着突厥人大量进入中原地区，“‘Baxsi’一词向汉语回传，并产生了宋代的‘把色’‘把戏’和‘把式’……如《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其吹曲破送者，谓之把色。’”（参见史仲文著《中国艺术史·杂技卷》）对上述两种说法，我比较认同第一种，毕竟同一个词在不同地区有不同音变并有不同记录是很正常的语言现象。不过，令人疑惑的是，宋元之后，“百戏”一词并未因“把戏”一词流行而消失——相反，一直到清末，它都出现在各种文献中。如，明《太平广记》卷一百五十五“定数”十：“浃日，有大宴，陈于广场，百戏俱呈。”又如，清《红楼梦》第四十四回：“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对此，有专家称，作为艺术门类（杂技、魔术等）的“把戏”是“百戏”的一个组成部分，因此，两者混用或并用也是很正常的。不过，后来“把戏”发展出了“小孩子”（小把戏）、“丑事”（如《醒世恒言·大树坡义虎送亲》：“莫非女孩儿不从，在轿里又弄出什么把戏？”）等等词义，使之与仍表示文艺娱乐类活动的“百戏”有了明显区别。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从古至今，由于许多人通过“撮把戏”成功牟取巨大政治、经济利益，因此，该伎俩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上演了无数人间活剧——
先看看古代的例子。最“在行”的当属东汉王莽：为了篡位，他千方百计收买人心。手段包括：刻意保持清贫形象，将俸禄分给门客与百姓，甚至卖掉马车救济穷人；逼死犯错的儿子王获，以“大义灭亲”之名树立公正无私形象；如此等等。即使到了要登上皇位时，仍上演“三辞三让”把戏。所以，后世白居易才会感叹：“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对自己最狠的则是明燕王朱棣：由于准备起兵叛乱时被人告发，为应付他的侄子建文皇帝派来抓他的人，他“佯狂称疾，走呼市中，夺酒食，语多妄乱。或卧土壤，弥日不苏。”当有人来看他时，他“盛夏围炉摇颤曰：‘寒甚。’”（《明史·成祖本纪》）还有记录说他甚至当众“裸奔”“食秽物”（吃屎）。（汪启淑藏本《奉天靖难记》）由于表演实在太过真实，导致建文皇帝彻底相信他疯了，结果是朱棣逃出生天后立即起兵，一路从北京打到南京夺得皇位。
也有小人物精于“撮把戏”的。如《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该书第四十回写道：刘姥姥到贾府“打秋风”，为达到目的，演了一出又一出“装痴作傻”好戏，直把贾母和一众贵族公子、小姐逗得开心舒服透顶才罢。譬如，在大观园吃饭时，明知凤姐捉弄她，她仍出色配合：“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这段描写是《红楼梦》中最出色的段子之一。虽是小说，但何尝不是真实生活的生动写照呢？最后，刘姥姥带着“半炕东西”（包括100多两银子、一批绸子、果子、点心等）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再来看看当代的鲜活案例。譬如，广西贺州市政协原副主席毛绍烈很善于装穷。他不抽烟不喝酒，平时所穿衣服大多是旧的。据办案人员介绍，毛绍烈往往把别人赠送或新买的西装放在衣柜里，挑陈旧便宜的衣服外出。一名在同一栋大楼上班的干部说，夏天常见毛绍烈穿一双塑料凉鞋，很难看出领导“范儿”，“他的皮带太旧了，表面都裂成四五节”。而实际上，他一边身穿朴素旧衣，一边违法乱纪，从1996年至2012年16年间共敛财逾1100万元。再如，河南省交通厅原厅长石发亮，除了平时大唱廉政歌外，还经常在各种会议场合激情演讲，非常富有鼓动性。2000年底河南召开全省交通工作会议，他在讲话过程中突然说：“我向省委、省政府保证，2001年全省交通总投资一定要达到150亿，如果达不到，我就把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交还给省委！”同时，他哽咽着对台下近千名干部讲：“同志们，我的‘乌纱帽’就掌握在你们手里，你们要不要我把它交回去啊？”干部们在台下齐声喊道：“不让！”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然而，就是这么个“戏精”贪污受贿却达1900多万元！
古话说：“反常必有妖。”进入新时代以来，一大批贪官被整肃，其中有不少人不仅案值远远超过上述二人，“撮把戏”功夫也远胜他们；而且，随着反腐进入常态化，肯定会有人采取更狡猾、更隐秘的手段贪污受贿。这提醒我们，对那些言行有违常理的人一定要小心，特别是那些“管人管钱管项目”、位高权重者尤其要提防，千万不要被他们的各种花招迷晕了！
——姚燕永@粤东野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