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大学生如何写影评?2024粤港澳大湾区大学生电影周暨第20届广州大学生电影展于11月落下帷幕。“一种观点”影评征集活动共评出20部优秀大学生影评,在南方网、粤学习客户端展出。
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将盛唐诗歌文化有机融入诗人高适的往事回忆之中,不落近年国产动画电影取材神话传说的窠臼,反响强烈。在形式上,影片借助数字技术呈现了“形意兼具”的盛唐风物景象。在内容上,影片以“诗性叙事”的方式聚焦盛唐文化的精神内核,以“古韵唱今风”之姿态展现民族文化之自信。
一、画面如何呈现一个时代
“再媒介化”指的是一种媒介在另一种媒介中的再现。动画并不具备如实呈现世界的全貌及细节的特性,其往往通过再媒介化手段以模拟现实景观。为了重现盛唐诗歌所处时代的风貌,稀释“再媒介化”过程中形成的文化断裂感,《长安三万里》以历史事件为叙述切口,通过数字制作技术来打造逼真的盛唐风物景象,确保“历史再现”的可信性,让观众在“具身体验”中产生对于盛唐诗歌所处时代风尚的共鸣。
影片基于大量历史考证,采用计算机图形技术对视觉景观进行构建,较为突出的是不同角色穿着的服饰。例如青年高适身着青衫,头戴深幞,呼应其踏实肯干的性格;年少的李白则身穿白衣,衣领上翻出醒目的亮紫色,衣服上下布满精致细密的暗纹,彰显其“著宫锦袍坐舟中”的气质;玉真公主头挽高髻,饰珠宝花钿,着宝相纹样粉绿色襦裙与高墙履,生动再现“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的情态。当不同人物现身于银幕时,观众仿佛能够触摸到角色身上衣服的面料和质地,观感更为真实。
《长安三万里》借助数字建模技术建构出立体直观的唐代生活空间,令观众在“拟像空间”中获得“崇高体验”。在高适初入长安城试图通过为宁王与玉真公主表演而找寻机会的情节中,影片依照在唐代墓穴壁画中所呈现的宁王府样式,再现王府“以重层楼阁为主体,王府门前有两排戟列,院内有歌舞管弦”之场景;在李白于“朱门车马客,红烛歌舞楼”中饮酒起舞的段落里,影片再现了作为唐代权贵文人集会的盛大宴饮空间的“曲江宴”,即酒池上方设有横木,下方则作为胡姬所用来吟唱起舞的表演性圆形舞台。众人在横木旁对酒当歌,掉下横木者酣于酒池,侧旁舞台上的胡姬纵情歌舞。观者跟随主观镜头游移至李白的视线,沉浸在“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式的游戏空间中。《长安三万里》对风物景象以及时代风貌的描摹使盛唐文化通过影像的方式令观众直观感知,以探赜动画媒介属性优势的更高阈值。
二、扬叙事之诗意,承诗韵之悠长
《长安三万里》以“再媒介化”为切入点,通过诗性叙事手法彰显盛唐诗歌文化中诗韵之精髓。诗性叙事侧重呈现个体内心感受和情感变化。在故事开篇的泸水关军营中,镜头多以中近景的方式表现高适与程公公之间“诉说——倾听”的联结,形成一种独特的讲述者和听者的动态关系。银幕前的观众,自然代入程公公作为“倾听者”的席位,将故事视角真正代入到叙述者的语境中。
在高适的讲述中,大量记忆的“闪回”以及细节场景的复现穿插于其中,从而在影片文本内部形成一种回环往复、隽永舒畅的节奏气韵,以营造绵长悠远的抒情气氛,消弭动画与诗歌作为媒介所存在的源头差异,保留盛唐诗歌艺术的“灵韵”。影片使用相当的笔墨表现作为叙述者的高适因与李白相交而“三回梁园,三上黄鹤楼,三入长安,两下扬州”;在高适不同的人生阶段,其脑海中总会反复浮现与李白于夕阳下相识的场景、李白教予其相扑技巧的细节。在高适的部分记忆片段里,在场景复现里,实现了情感的层层累积,强化了两位诗人之间的深厚情感,以及高适对故土家乡的深深思眷。大唐由盛而衰的时代线索潜隐于高适的往事追忆之中,实现了故事结构的以小见大,更具诗般的巧思。
同时,影片中角色所吟诵的诗歌与整体叙事之间的关系并非割裂,而是自然融于其中,可谓“以诗为叙”。如黄鹤楼前李白与高适送别时,李白所乘船行前方圆月笼罩,营造出“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之氛围;再如扬州夜色里,李白与一众好友饮酒行舟,对歌女一掷千金,在阑珊灯火的映衬下,颇有“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之意境;在表现高适身处的塞北环境时,暗黄的飞沙与洁白的大雪形成明暗撞色,凸显“大雪满弓刀”的肃杀感。影片高潮将尽处,失意的李白与高适等人一同在江边饮酒喟叹,伴随着李白的吟诵,众人一同随鲲鹏乘风而起,直奔云霄彼端的天宫,与玉帝碰杯,超脱出单纯意义上对风物景观的描摹,实现颇具想象力美学色彩的“诗画合一”,将接受主体内心深处扎根的对盛唐诗歌的原始情感与幻想世界进行呼应。
三、张力:“出世”与“入世”的矛盾
影片试图以动画的形式触及盛唐诗歌文化之脉搏,找寻盛唐诗歌文化与现代文化语境之间的联结,回归文化本源,令承载着民族记忆的盛唐诗歌文化真正在作品当中“活”起来。
影片通过描绘李白与高适两种迥异的处世哲学与交互后渐行渐远的人生轨迹,镜像盛唐时期文人的不同生存理念。高适作为典型的儒家士子,一生追求仕途,以建功立业为己任却“懦”于人情世故;同时他坚守信念,即便在乱世中也不忘初心,展现了儒家“内圣外王”的理想。出身名门望族的李白游走四方,怀揣功名利禄之梦,又试图找寻超脱尘世之道。其超凡脱俗的才情和不受拘束的生活态度,成为“出世”精神的化身,体现出道家逍遥自在、超然物外的境界。高适与李白自身的矛盾,以及他们之间的“羁绊”关系,正是“入世”与“出世”两种不同理念的交织与博弈。
同时,“出世”与“入世”二者的矛盾张力也是盛唐时代诗歌文化中的一大核心。不同于封建社会语境下对于“愚忠”“愚孝”思想的极力鼓吹,《长安三万里》将个体“出世”与“入世”的理念进行调和。主人公高适一心报国,面对吐蕃军队的进攻,以过人的胆识或气魄立下功业,却又潇洒身退;李白在时代裹挟下身世浮沉,功名皆空,最终在两岸猿声之间慨叹“轻舟已过万重山”。在动荡的年代后,高适与李白皆在“出世”之中“出世”,找寻个体存在的意义,也正是对“内在超越”精神的最好诠释。
盛唐诗歌所呈现的不仅是庙堂江湖、山水清嘉,其中亦夹杂着介乎“退”与“不退”之间的隐忧与痛苦。影片结尾处,以“退”为“进”从而立下战功的高适再次“退”于山林之间。满头白发的他望向苍穹,喃喃自言:“诗在,长安就在”。此时的“长安”不仅指“安史之乱”后不复存在的帝都,更是作为一种国之根基的精神风骨。这句台词也是创作者借高适之口,对盛唐诗歌文化进行真挚告白。可以说,影片精准把握了盛唐诗歌文化的精神内涵,突破想象的局限,满足观者对盛唐诗歌文化具象化的渴望,为传统文化的现代书写开辟新的路径。
在再媒介化的过程中,《长安三万里》并非简单地挪用盛唐诗歌文化的形式和内容,而是通过景观的视觉呈现及诗性的叙事手法,将盛唐诗歌文化的精髓与现代审美观念相结合,从而发挥动画媒介属性优势的更大限度,为“新动画中国学派”的话语生成添入浓墨重彩的一笔。同影片中的李白与高适那般,当代国产动画电影距“理想境界”的到达还有“三万里”的路要走,但也值得企盼。我们应当坚信,中国动画电影的“走出去”与“中国动画学派”的复兴指日可待。
撰文:陈凯悦 山东师范大学学生
本文获“一种观点”影评单元优秀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