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母亲仙逝三七祭奠日,按照老家习俗,烧纸钱、培新土、寄哀思,回忆老人生前点点滴滴,恍然如梦,肝肠寸断。
母亲出生于三十年代,家境殷实,称得上书香门第,擅长花鸟刺绣,可谓无师自通,由于历史原因,家道中落,年近三十才与父亲成婚,婚后只身一人赴兰州打工,起初在建筑工地搬砖、拉沙、扛水泥,后又采矿石、修铁路,风刮雨淋,吃尽苦头,由于表现出色,两年后转入兰州铁路局工作,成为一名国有企业正式职工,这段经历成为母亲一生的骄傲。
六十年代国家压缩基本建设规模,“下放”成为当时流行语,作为家中大儿媳,为照顾年幼弟弟妹妹,母亲毅然决然辞去工作,跟随下放大军回到农村老家,白天下地劳动,割草、放羊、喂猪,晚上织布缝衣,日复一日,终因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肺结核病,肺结核在当时几乎是不治之症,父亲焦急万分,四处求医,通过长期注射青霉素针剂,加上每日服用一种叫黄花苗的中草药,历时十载,终于死里逃生,渐渐康复,记得当时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到田间地头剜黄花苗,时至今日,每当看到黄花苗,一种特殊的情感油然而生。上小学时,我也常常跟随母亲下地劳动,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夏季割草放羊,烈日炎炎,汗如雨下,饥渴难耐,在田边小河沟赶走蚊蝇捧水喝的情景历历在目,此段经历可谓受益终身,参加工作后,面对压力,竟然从未感觉到苦和累,由此可见,苦难教育也许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教育方式,对孩子的成长大有裨益。
母亲就这样度过了六十、七十和八十年代,到了九十年代随孩子迁入郑州生活,经济条件也大为改观,虽然年事已高,母亲仍然坚持自己洗衣做饭,前年,在她八十五岁高龄时,最后一次来深圳看我,仍然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做早餐,这时母亲已经患上阿尔茨海默综合症,认知和记忆能力严重下降,我常常担心有一天她会走失,平时总是在她口袋里装上记有联系电话的小纸条,有一次我问她,小区这么多栋楼,而且每栋楼都很相似,你是怎么找到家的,她笑笑说,只有我家楼栋门口有一片红叶,其他楼栋都是绿叶,我下楼在小区转了一圈,果然如此,在网上查了查,这种红叶学名叫朱蕉,是一种热带植物,无意中成为母亲回家的指南针。如今每次看到门前这片朱蕉叶,常常引起对母亲无限追思。
母亲这一生很好地诠释了博爱理念,对老人的孝心,对孩子的爱心,对孙辈的关心,对邻里的热心,无不流露出浓浓爱意。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客人,当时款待客人最好的食物莫过于葱油饼了,母亲每次烙的第一张葱油饼一定是让我送给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在母亲小时候双双病逝,两位舅舅将其抚养成人,母亲一生牵挂着舅和姨,恨不得用生命报答恩情,中国传统的孝道文化就是这样言传身教、潜移默化、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每年中秋节,家里常常只买一个老式大月饼,一切四分给我们兄妹四人,父母自己则一直舍不得吃。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后,母亲坚信通过读书可以跳出农门,改变命运,她和父亲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农活和家务活,每天督促我们学习,果然天随人愿,我们相继通过高考接受到大学教育并如愿分配到城市工作,母亲常常为此倍感自豪。我患有胃炎多年,一直无法根治,有一次下班回家,母亲拉着我说,我们一起去医院,让医生给我俩换换胃吧,听罢此言,瞬间泪奔,这就是母爱,人世间最无私的爱无疑是父母对儿女的爱,没有之一。在与邻里关系相处上,母亲的做法堪称典范,七八十年代物资极为匮乏,家里来了客人,经常向邻居借油和鸡蛋,事后归还时,母亲一定会多还些油,鸡蛋也是捡最大的,这种做法深深影响着我,参加工作后,在处理同事与朋友关系方面不知不觉会效仿母亲为人处世之道。
母亲与父亲是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形成的婚姻关系,两人出生家庭背景迥异,经常因观念不同发生争吵,即使这样,父亲悉心照料体弱多病的母亲数十载,牵手半个多世纪,不离不弃,无怨无悔,我常常想,到底是什么支配着两人的婚姻关系,也许是普通百姓的淳朴与善良,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和担当,既然选择,无论对方发生怎样的变化,相依相伴,决不言弃。反观现在,社会进步,国富民丰,婚姻与家庭关系反而越来越脆弱,令人深思,发人深省。
母亲生前清醒时常常喃喃自语,回家,回家,我要回家,今天,她终于回到出生的地方,永远长眠于她眷恋的故土,遥祝母亲在另外一个世界健健康康,不再体弱多病,开开心心,不再为琐事烦恼,我们将永远记住一位勤劳善良、平凡而伟大的母亲,一位默默耕耘、朴实无华、将毕生的爱洒向人间的母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往事已然成追忆,重壤永幽隔。安息吧,母亲!
作者:韩俊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