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网讯 8月19日,2022南国书香节暨羊城书展开幕当天,作家葛亮的最新长篇小说《燕食记》粤港澳大湾区首发揭幕仪式在广州举行。
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燕食记》是葛亮继《北鸢》《朱雀》之后创作的又一力作。该书沿着岭南饮食文化的发展脉络,以荣贻生、陈五举师徒二人的传奇身世及薪火存续为线索,借关于美食的跌宕故事,以细致入微的文笔,生动描摹出中国近百年社会变迁、世态人情的雄浑画卷,堪称呈现粤港澳历史文化版图的精心之作。
《燕食记》书写了五代人的生命流转,葛亮在笔下写尽普通人对幸福生活的守望。全书落笔于饮食,其所描绘的却是近代百年的中华世事人情,众生百态皆入书中:岭南的气候时令、菜蔬瓜果,漫长的海岸线与山林乡村,天空四野的云霞雨雾、日月星辰,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贩夫走卒,街檐的旗幡、茶楼的招牌,寺院庙宇、亭台楼阁,还有战争、流徙。既有朱门的离散萧索,亦有平民的温存安好,林林总总方方面面,堪称“岭南梦华录”。
作者简介
葛亮,作家,学者。先后就读于南京大学、香港大学,文学博士,现任高校中文系教授。著有《北鸢》《朱雀》《瓦猫》《七声》《戏年》《问米》《浣熊》《谜鸦》,文化随笔《小山河》《梨与枣》等。作品被译为英、法、意、俄、日、韩等国文字。曾获“中国好书”奖、“华文好书”评委会特别大奖、首届香港书奖、香港艺术发展奖等奖项。长篇小说代表作两度获选“亚洲周刊华文十大小说”。作者获颁“海峡两岸年度作家”、《南方人物周刊》“年度中国人物”。《北鸢》2019年入围第十届“矛盾文学奖”十部提名作品。
序言
谁解其中味
老话常说,“食在广东。”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有颇为周详的表达:“天下所有食货,粤地几尽有之,粤地所有之食货,天下未必尽也。”
既已夸下了海口,便需落到实处。广东人口不离“食”,粤白便以之为核心要义。粤俚“揾食”说的是“谋生计”;“食失米”指不思进取;“食得咸鱼抵得渴”则形容预计后果之权宜。可看出,岭粤的民间语言系统是很务实的,将“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身体力行,并见乎日常肌理。
粤食的精粹,其中之一便是点心。粤语发音的“Dim-sum”也是*早一批进入《牛津英语词典》的中式词汇。这当然得自唐人街的兴盛,闽粤人士在各国开枝散叶,也便将之发扬光大。二○一八年夏,香港金管局联合中银、汇丰和渣打三间银行推出新钞系列,二十元纸币主题便是香港的“点心”与饮茶文化。
所以“饮茶”和“点心”,可谓是岭南饮食文化*为接近民生的部分。前者是表,关乎情感与日常的仪式;后者是里,确实是纷呈的“好吃”所在。记得首次在茶楼,是族中长辈为来港读书的我接风。我是真被这热闹的气象所吸引,像是瞬间置身于某个时光的漩涡。他们谈起五哥,即我的祖父,年轻时来粤饮茶的经验,竟与数十年后的我心有戚戚。时光荏苒,那间茶楼人事迭转,但总有一股子精气神儿。这两年,“新冠”让不少香港的老字号败下阵来。一些店铺勉力维持后,终于关了张。在新闻里头,我也知这一间曾歇业过。今年疫情稍好转,重开了午市,我偕一个友人去。人自然是不多的,但并不见寥落。或许因为老伙计们都在,店堂依然旧而整洁。因不见了热闹,反而多了一种持重与自尊。“今日,食啲乜?”沙哑的苍声,利落,来自年迈的伙计。那刻听来,是很感动的。
想写一部关于“吃”的小说,是很久的事情了。在《北鸢》里头,文笙的母亲昭如,在一个饥馑的寒夜,对叶师娘说,“中国人的那点子道理,都在这吃里头了。”她想说的,是中国人在饮食上善待“意外”的态度。便从安徽毛豆腐、益阳松花蛋,一直说到肴肉。如此,这是中国文化传统里“常与变”的辩证与博弈。
我念念不忘这个主题,便在这部新的长篇小说里,将这“常与变”植根于岭南,放在了一对师徒身上。“大按”师傅在行内,因其地位,自有一套谨严的法度。守得住,薪火相传,是本分。要脱颖而出,得求变。只看粤广的脉脉时光,自辛亥始,便有一派苍茫气象。其后东征、南征、北伐,烽火辗转,变局纷至沓来,历史亦随之且行且进。“变则通,通则久”。时代如是,庖理亦然。忽而走出一个少年,以肉身与精神的成长为经,技艺与见识的丰盛为纬。生命通经断纬,编制南粤大地的锦绣,为铺陈一席盛宴。在这席间,可闻得十三行的未凉余烬,亦听见革命先声的笃笃马蹄。他闭上眼,用上了一把力气,只管将这味道与声响,都深深地揉进手中的饼馅。久后,容器中一体浑然。便用模具打出形状,上炉,慢慢烤,慢慢等。待到满室馥郁氤氲,席上人也结束了酣畅。他退到后厨,看窗外,月光如洗,远方一道亮白,是渐渐退却的潮汐。
白驹过隙,潮再起时,是六七十年代的香港,经济起飞,是巨变。巨变如浪,将一行一人生的“常与变”挟裹。这挟裹不是摧枯拉朽,而提供了许多的机遇,顺应时势,可百川汇海。所以一时间便是龙虎之势,新的旧的、南的北的、本土的外来的,一边角力,一边碰撞,一边融合。而饮食,在这时代的磨砺中,成为了一枚切片。质地仍是淳厚的,毕竟带着日积月累的苦辣酸甜,砥实。但是边缘确实锋利,甚而还带着新鲜的血迹,那是瞬间割裂的痕迹,必然锐痛。在切片里,藏着时间与空间的契约,藏着一些人,与一些事。他们有的栖息在这切片里,凝神溯流;有的一面笙歌,一面舔舐历史锋刃斫戮的伤口;还有一些人,蠢蠢欲动,这切片中时空的经纬,便不再可困住他们。
然而岁月夕朝,在某一个片刻,时光凝结。这些人坐在了一桌,桌上是“一盅两件”。端起茶盅,放下筷子。对面而视,味蕾深处忽而漾起了一模一样的气息。他们松弛,继而释然。
是为《燕食记》。
见习记者 朱绮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