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售的十万册被抢售一空!”6月19日,备受瞩目的莫言长篇话剧新作《鳄鱼》正式上市,引发全网热议。
出版方浙江文艺出版社“KEY-可以文化”对于这般热烈的反响已有预判。在业内专家与编辑团队看来,《鳄鱼》不仅是莫言近年来个人最满意的作品,更标志着他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华丽转型。
一场蛰伏已久的蝶变
“我曾发下誓言,用我的后半生完成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型。”2019年,莫言与余华、苏童一同拜访莎士比亚故居,站在莎翁雕塑像前,他如此表达了投身戏剧创作的壮志雄心。
“他们两个当时都在笑我,于是我把《鳄鱼》写出来了。他们再笑,我再写一部。”在一次对谈中,莫言微笑着回忆与老友同游的场景。事实上,莫言的戏剧家梦想并非凭空出现,它甚至可以追溯到童年时期——在故乡山东高密,历史悠久的茂腔戏与哥哥教材中的戏剧节选,给予了他最初的滋养。
1999年,莫言在家乡集市上看戏。
许多人不知道的是,莫言真正的处女作并非小说,而是一部创作于1978年,名为《离婚》的话剧剧本。“这部手稿一直保存到1982年,有一天我把它从箱子底下翻出来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一狠心点火烧了,就像销毁了一段不光彩的历史。”莫言说。
不过,未竟的戏剧梦想并未因此偃旗息鼓。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的编辑耿德加告诉记者,在《鳄鱼》之前,莫言已出版《我们的荆轲》《姑奶奶披红绸》剧作集,其中收录的《我们的荆轲》《霸王别姬》曾在国内外上演百余场。“无论是对于人物形象的刻画,还是通过对话来推动情节,莫言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实际上他早已是较为成熟的剧作家了。”
《鳄鱼》的雏形,早在2009年便已潜伏于莫言的脑海中,直至2022年春天,他再度将故事“唤醒”。这是一部具有魔幻色彩的长篇话剧剧作,通过讲述一条会说话的、无限生长的鳄鱼与外逃贪官单无惮等人所发生的故事,探讨人性深处的秘密和欲望对人类社会的影响。
这部话剧涉及反腐题材,但莫言表示,他的目标并不是在舞台上诉说一个外逃贪官的故事,而是要在话剧舞台上塑造一个有个性的人物。“一个逃亡的贪官有没有资格爱国?如果能够呈现出来这样的角度,就具备了一种当下性。”
莫言与北京大学陈晓明教授一同演绎《鳄鱼》选段。
“《鳄鱼》没有突出人物的堕落过程,而是将重心放在堕落后复杂矛盾的心路历程上,鳄鱼本身就是可怖又不失可爱的矛盾集合体。”作为这部剧本的责编,易肖奇对此感触良多。她认为,莫言笔下的动物素来富含隐喻,鳄鱼也是如此:“‘ 鳄鱼’的谐音是‘恶欲’,以古老的鳄鱼之眼观察人类社会,能够展现出旁观者超脱的智慧。”
记者了解到,《鳄鱼》的封面设计,灵感来自于莫言。他建议使用鳄鱼图案,并特地要求在鳄鱼鼻尖增加一只可爱的小蝴蝶,从而凸显美与丑的对比。 封面书名,他前后发了7幅书法供设计师选择,可见他对此书的重视程度。
《鳄鱼》书影。
“会说话的、越长越大的‘鳄鱼’意象,让我想到一部由欧仁·尤奈斯库创作的话剧,这两部剧目都运用了变形的、陌生化的意象,对人类所处的复杂境遇进行描绘。”广东省艺术研究所所长王炜表示,从《鳄鱼》的意象与对话中,可窥探出莫言受表现主义、荒诞派等戏剧流派的影响,也可看到他在戏剧领域的积淀之深。
在文学评论家、中山大学谢有顺教授看来,将人性冲突、批判现实的立场与悲悯的情怀进行融合,是《鳄鱼》的一大特色,也是莫言的一次有意识的尝试。“尽管出现了‘诺奖魔咒’这种说法,但莫言一直都在寻求改变,他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仍在生长,这些要素能够促使他创作出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
谢有顺认为,较之莫言以前的作品,《鳄鱼》在设计人性冲突时不再刻意夸张,语言也敛去了装饰色彩,变得更为诚恳、简洁,“这些改变的背后其实蕴藏着一颗‘平常心’,这恰恰是最有力量的。”
在改变以外,莫言作品中所呈现的一以贯之的特征也十分值得关注——“这些作品不仅流露着非凡的想象力、深刻的人性洞察力与出色的讲故事能力,而且始终关切着当下的中国。”谢有顺说,“虽然莫言立志转型,但他仍然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莫言。”
莫言近照。
“文学家与剧作家的共同指向是文学”
对于莫言从小说家到剧作家的转型,王炜并不感到意外。 “文学家与剧作家的共同指向都是文学,无论是对人物的刻画描写,还是对生存环境、人类历史的讲述,他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王炜粗略统计过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名单,有不下十位文学奖获得者都拥有剧作家的身份,凭借《等待戈多》声震文坛的著名作家萨缪尔·贝克特便是其中一位。他一生的创作经历以《等待戈多》的上演为标志,被划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主要创作小说,而后期则专注于写剧本,这与莫言当下的选择形成了有趣的映照。
《等待戈多》作者萨缪尔·贝克特。
据王炜观察,近年来,原创剧本的创作力量有所削弱,大量活跃于舞台上的话剧都改编自文学作品,例如《平凡的世界》《白鹿原》《主角》等。“部分剧本在创作时更注重技巧,因此出现了许多模式化的作品。文学作品中具有思想深度的创作,是非常稀缺的。但是,真正伟大的剧作家,在创作的时候,驱动他的一定不是技巧,而是思想,是表达的欲望。”在他看来,莫言投身原创剧本写作的举动,无疑为整个行业注入了新的风气。
“要形成一种野生的、自然的氛围,注入更多的社会力量,年轻的创作力量才能茁壮成长。”放眼广东话剧生态,王炜认为,除了政府主导的孵化计划,更重要的是培养青年队伍。“促使粤港澳大湾区的创作者聚合起来,这是未来三地话剧行业发展的重要方向。粤港澳在创作中互通互融,形成独具特色的创作风格,这是我们十分期待的。”
谢有顺分析,莫言新作《鳄鱼》的出版,能够为广东作家带来多重启迪。“莫言的影响力这么大,却不落窠臼,思考着如何突破自己,这背后是他对创作拥有足够的热爱。”在他看来,广东作家也应该更加勤奋专注,聚焦时代,创作出更多让读者产生共鸣与呼应的作品。
“对文学最好的传承,就是创造新的文学。莫言给我们最大的启示,便是要勇于开拓属于自己的、艺术的世界。”谢有顺说。
【采写】南方+见习记者 戴雪晴
【统筹】刘炜茗
【图片/视频】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