橄榄有很多别名,有的以其外形来命名,如“青子”“青果”,有的则是以其文化内涵来论,如“忠果”“谏果”。
最早将苦涩的橄榄与频出逆耳忠言的忠臣扯上关联的,应是北宋的王禹偁。
王禹偁以刚直敢言著称,他写下《橄榄》一诗,将橄榄比喻忠臣的苦谏和进谏不被采纳还遭贬斥的苦闷。其写橄榄先苦后甘,“良久且回味,始觉甘如饴。我今何所喻,喻彼忠臣词。直道逆君耳,斥逐投天涯。”这也是橄榄在后世被称为“忠果”“谏果”的缘由。明代汤显祖也在《步蟾宫》中有此譬喻:吃尽了南州青橄榄,似忠臣苦带馀甘。
被誉为宋诗“开山祖师”的梅尧臣写下《玉汝遗橄榄》一诗,“南国青青果,涉冬知始摘。虽咀涩难任,竟当甘莫敌”。从此,“青果”“青子”的别名被广泛接受流传。
梅尧臣才华出众,他主张诗歌应反映现实生活,更要有真情实感,十分反对当时西昆派无病呻吟的浮靡之风,因此当时也有人认为他的诗词少了文采,过于平实。梅尧臣与同时代的欧阳修之间,还有关于橄榄、诗作和君子品格的切磋,并因此惺惺相惜。欧阳修称梅尧臣“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对于这样的比喻,梅尧臣本人十分认可,在《答宣阗司理》一诗中回应:“欧阳最我知,初时且尚窒。比以为橄榄,回甘始称述。”
苏轼写过《橄榄》名篇:纷纷青子落红盐,正味森森苦且严。待得微甘回齿颊,已输崖蜜十分甜。后两句特别值得品味,这看似橄榄不如樱桃(别称“崖蜜”)的甜,实则是讥讽樱桃这类甜口之物没有什么可回味,不如橄榄齿颊回甘来得意味深远。
文人们以橄榄入诗,多是咏其果实回甘的特性,或喻逆耳忠言,或喻苦甜人生。自宋朝起橄榄便成了文人互相馈赠的礼物。
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十分喜爱橄榄,他在《谢王子予送橄榄》写道:方怀味谏轩中果,忽见金盘橄榄来。想共余甘有瓜葛,苦中真味晚方回。这首答谢诗,既有金盘盛橄榄凸显橄榄礼之厚重,又有与友同甘共苦之真情。至明末清初的宋琬,清代的朱彝尊、刘大观等都有赋诗谢赠橄榄。
南宋周去非称赞橄榄有君子之德。周在其唯一传世的著作《岭外代答》中写道:“世间百果,无不软熟,唯此(余甘子)与橄榄虽腐尤坚脆,可以比德君子。”
在这本书里,还提到了一个很特别的知识点,橄榄还能作为香料,称“橄榄香”:橄榄木节结成,状如黑胶饴,独有清烈出尘之意。
古代文人们对橄榄的喜爱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明代郑文康做梦都想着橄榄:“合盘佳会逢时约,橄榄余甘入梦思。”
文人对橄榄之爱,绵延至近当代,仍有诗文夸赞。
小小橄榄,以其暗合人生诸事苦后回甘之意境,俘获了无数文人的芳心。此时,酸、苦、涩与回甘并存的橄榄为文人们完成自我慰藉,苦却不浓烈,只要敢于吸纳些许的苦涩,尔后便是回甘良久,回味悠久。无怪乎,宋代诗人吴礼之称其“可人回味越思量。”
诸多文豪们对橄榄情有独钟,让橄榄穿透历史,留下回响。无论是苏轼所爱的“微甘回齿颊”,还是黄庭坚的“苦过味方永”,这种对于先苦后甜的味觉偏爱和价值认同,至今仍在潮汕地区生生不息,延续千年而不变。
苦后回甘,是工夫茶,是橄榄,是油甘,更是潮人的生活态度。这在他处已鲜见。欲觅宋元流行的橄榄文化及其深厚意象,感受古人对橄榄的千般热爱,只能在当下的闽粤之地寻找。诸君自可到潮州文祠、归湖、意溪一带,那有数万亩橄榄,数以千计的百年古橄榄树,有千滋百味的橄榄制品,至大潮州则更有诸多以橄榄烹调的潮州菜令人食指大动。
恰如,潮州成为中原文化典橱一般,潮州保留了中原诸多礼俗,橄榄文化理所当然应是潮州文化的一部分,是中原文化的小小缩影。这枚“文化橄榄”自有宋韵在身。
文:苏仕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