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上海电影译制厂著名配音演员刘广宁因病逝世，享年81岁。改革开放之初，刘广宁在日本《生死恋》、美国《魂断蓝桥》、墨西哥《冷酷的心》等影片中的配音，给包括笔者在内的那一代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银幕后的公主”实至名归。

　　刘广宁们从事的译制片，是将外语转换成汉语，以让中国观众更好地了解、欣赏异国电影。于是，无论哪国电影的人物开口，讲的都是中国话。我不大清楚外国有没有这个片种。除此之外，动画片里的人物、动物以及各种古灵精怪的角色如果需要说话，都要配音。在《白雪公主》（1937）、《灰姑娘》（1950）时代，配音演员地位还不高，后来便能吸引好莱坞大牌影星加盟了，如罗宾·威廉姆斯为《阿拉丁》（1992）里的神灯巨人配音，汤姆·汉克斯为《玩具总动员》里的系列人物胡迪配音，等等。再有，电影从无声向有声过渡之时，有些演员也需要配音，如美国《雨中曲》（1952）所展示；日本早期有个叫弁士的职业，对无声电影进行解读，形同配音，如日本《默片解说员》（2019）所展示。

　　《雨中曲》讲的是，“吉恩·凯利”和琳娜是一对当红男女影星，不过琳娜不仅发音极不标准，而且声音尖利刺耳。在无声电影时代这没有什么，进入有声电影时代则是大件事。鉴于专业人士辅导也无济于事，“吉恩·凯利”请来偶遇的凯西为之配音和配唱，琳娜在新片中也因此延续了辉煌。然而，琳娜原本就无脑自傲，从此更加目中无人。“吉恩·凯利”又设了一计，使琳娜现场假唱出丑，名誉扫地，凯茜则以精湛的舞蹈、动听的嗓音成为新一代巨星。在这里，配音决定了琳娜的职业生涯。

　　2011年，美国《艺术家》索性完全采用黑白无声片的形式，展现了从无声电影到有声电影的这段过渡历史，男女主角似乎正以《雨中曲》男女主角为蓝本。不同的是，《艺术家》里的他极力反对有声电影，干脆自导自演以抗衡，结果一败涂地。倒是偶遇的她，能够顺应时代趋势。新片上映前有记者采访她：“你的电影还没推出，已是好莱坞新一代甜心，你怎么看？”“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可以说话，而且观众听得到我吧。”最后，事业大获成功的她，挽救了终日酗酒、试图自杀的他，两人携手开创了歌舞片的新时代。

　　无声电影实际上无须配音，观众也能看懂，间或有字幕嘛，破坏了画面的连贯性就是。享誉全球的美国喜剧大师卓别林，其《摩登时代》《淘金记》《城市之光》等经典之作都曾在我国上演，没有配音，我们欣赏起来也丝毫没有障碍。但是《默片解说员》告诉我们，日本不然，他们有默片解说员即弁士。电影放映时，弁士会站在一旁，配合现场演奏的音乐为电影配以对白和旁白。

　　《默片解说员》的故事从1915年开始，那是日本大正四年。俊太郎很喜欢看电影，且为弁士山冈秋声的解说所倾倒，下决心长大后也能像他一样。山冈秋声的解说类似我们的说评书，银幕提供的画面只是作为线索，解说则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信口开河”。有一次一只小狗以及被警察追赶的俊太郎和梅子误入拍摄现场，导演并没有剪掉，放映时在山冈秋声的嘴里，小狗成了“从南洋渡海而来的谜之妖犬”；二人奔跑时绊倒在剧中人的身上再跑掉，成了“两个小孩压住倒下的轿夫，为父亲出了口气后，一溜烟地跑掉了”。成人后的俊太郎果真成了“青木馆”的招牌，哪怕是一堆毫无关联的散乱胶片临时拼接而成的“电影”，他也能巧舌如簧地予以衔接，令观众开怀大笑。那么，那些日本观众其实不是在“看”默片，而是在听弁士讲段子，弁士的解说甚至决定了电影票房。

　　在吴念真《多桑》（1994）的开篇，使我们知道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宝岛上还有这种遗风。文建和爸爸看的是日本《请问芳名》第一部（1953）已是有声电影，但没有中文字幕之故吧。讲的是1945年5月盟军轰炸东京时，年轻男女后宫真树和氏家真知子在躲避中相遇而生出爱意，相约半年后若彼此仍在世上，就来相识的原点见面。然而终于相见之后，却是真知子将于次日结婚。《多桑》中的片段，是备受情感折磨的真知子回到故乡佐渡。现场解说是这样的：“道子一个人来到海边，看着茫茫大海，不禁见景伤情，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粒一粒滴落来了。话说这头，春树路远迢迢来到，家里的人才发现道子不见了，大惊失色。‘春树先生，人不见了呢，怎么办才好？她每天都在想念你。我看，我们一起出去找找看吧。’”然后，是模仿三个人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喊道子，听起来颇为搞笑。奇怪的是，岸惠子饰演的女主角明明叫“真知子”，日本汉字也写得清楚，不知在解说员口中为何成了“道子”。

　　在国门未开、初开之时，译制片功不可没，这是毫无疑问的。渐渐地则不然了，愚意以为译制片失去了母语电影的那种神韵，变得多此一举。如日本演员笠智众的独特声音，置换了，也就没有味道了。

　　2020年7月3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