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石磊12月6日在《大国·新时代》中国经济报告会上说,“新经济”正在改变人类生产生活方式,例如移动支付的兴起改变了人们带现金的习惯,二维码消费可能会使“扒手”职业消失。这个说法有些道理。关于扒手的电影,大抵都是在偷他人的钱包,如果人们出门无须带钱包了,扒手可不得转行干点儿别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嘛。
扒手,是从别人身上偷窃财物的人。在贾樟柯“汾阳三部曲”之一的《小武》(1997)里,主人公小武就是个扒手。他的家在农村,他自己游荡于县城。不过,当他心仪的“三陪女”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时候,他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阵,吐出了一句极妙的话:干手艺活儿的。影片一开始,小武在搭乘乡村公交进城的时候,就掏了邻座的兜。进城之后,广播、布告都在宣传严打,他还对三个向他呈缴昨天进项的小扒手用暗语说:“这几天天气不好,不用下地了。”但是得知昔日的伙伴小勇要结婚,为了“给他上点儿礼”,他冒着风险又对一对挑选录音机的男女伸出了手。《小武》的时代背景是在改革开放之初,剧烈变迁的社会实际上提供了许多机会,小勇就“转型”经营起烟草公司,成了本地的企业家。然而小武,除了干些“手艺活儿”,并没有其他的生存本领。
同样拍摄于1997年的扒手电影,俄罗斯有一部《小偷》,当年曾经获得金球奖和奥斯卡奖最佳外语片提名。电影以二战遗腹子桑亚的旁白为主线,桑亚始而只是个6岁孩子。有一天,他和母亲卡嘉在漂泊的旅途中邂逅英俊潇洒的军官托杨,卡嘉为其倾倒,随即在途中的某个城市下车与之开始了自己期待中的新生活。她告诉儿子,以后叫他爸爸;但是儿子的眼前总是浮现戎装“父亲”的朦胧幻影。他虽然拒绝叫托杨爸爸,然而也为托杨的男子气概所倾倒。而托杨,却是个乔装成军官的扒手。他干的不是像小武一样的“手艺活儿”,手法没有一点儿技巧可言。他的做法是:先靠外表与“慷慨”,赢得租住邻里的信任,然后以请大家看马戏等为名中途离场,对邻居的家来个翻箱倒柜,之后马上坐火车逃之夭夭。影片中出现若干处言及斯大林的情景,托杨将计就计地声称自己就是斯大林的儿子,桑亚信以为真。观诸现实,这些看似闲笔的镜头显然有相当的政治隐喻。
法国著名导演布列松有部名片,径直就叫《扒手》(1959),以扒手米歇尔写日记和独白的方式展示其生活历程。背景也是二战后经济尚未完全恢复的那几年,巴黎的年轻一代对人生充满了迷茫。无所事事的米歇尔先是在赛马场目睹了一个扒手行窃的全过程,因而为其自信优雅的手法所吸引。爱读书,坚持虚无主义哲学思想的米歇尔甚至认为,偷窃是一种手指的芭蕾,一场完美的行窃就像一场精彩的行为艺术,因此也不断琢磨新的行窃手法。比如他在地铁上看到别人以读报为掩护下手,自己马上回家模仿、实践。影片也反复展示了各种方式的行窃镜头,甚至简洁流畅地展示了团伙如何偷窃的特写长镜头:一个人摸到钱包,下一秒钟钱包已转移到同伴手中,一件外衣的遮掩,又让它转移到别处。小武所说的“手艺活儿”,用在这里倒恰如其分。
三部电影说不上是为扒手立传,但是用意显见在于通过扒手来展示编导者对基层社会的细腻观察。小武其貌不扬,头总是歪斜着,舌头总是顶着腮帮,穿着一身不合体的西装;米歇尔、托杨则无不英俊潇洒,前者始终西装革履,后者一身笔挺的上尉军服,但是剔除这些外表因素,我们看到了不同国度、不同社会时期,社会边缘人的共同生存状态:现实生活是灰暗的,对未来是绝望的。他们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落网,显示的不仅是法律“疏而不漏”的一面,先前那些成功的行窃,亦如米歇尔第一次得手所言:“与其说是本事,不如说是运气好。”对这三部电影本身来说,唯一的一抹亮色,是其中的爱情成分。
米歇尔一直对漂亮的、照顾他妈妈的女邻居珍妮情有独钟。入狱之后,他隔着铁栅亲吻了前来探望的珍妮的额头,画外音独白道:“我总想与你走得近些,但却总是越走越远。”但是观众有理由相信,米歇尔终将收获爱情。小武木讷地爱上了“三陪女”胡梅梅,为此在澡堂里练习演唱《心雨》,还专门给她买了一枚戒指,不料曾经以为他家是“开煤窑”的胡梅梅,跟着“太原来的”真正有钱的客人跑了,打算“走正道”的小武才自暴自弃,重操旧业而被擒。当然,三部电影中最悲剧的,还是托杨。当卡嘉第一次发现他是扒手之后,就打算离开他,但是她真的爱上了他。当目睹托杨被抓后,本来可以登上火车离去的她还曾毅然地留了下来,试图营救他。直到因堕胎感染离世之前,她也都爱着他。数年之后,当孤儿院中的桑亚循着熟悉的手风琴声找到已经苍老许多的托杨时,惊诧于那么痴情的母亲在托杨的记忆中却已经所剩无几,还遭到他无情的调侃。于是,在托杨某个夜晚行窃得手扒上火车时,桑亚用他们母子保存的托杨的手枪,在他背后开了一枪。
扒手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这三部电影中,我们既看到了挥之不去的战争创痛,也看到了承平时期的社会隐忧。“新经济”或许能够从面上消失那些“干手艺活儿”的人,但根本的恐怕还是社会提供充分的就业岗位,使人人具备生存技能。否则,那些干“手艺活儿”的人,会以变体的形式重新对社会构成危害。
2017年12月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