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八月，午间徒步时脑袋里突然跳出韩国的《八月照相馆》（1999），“八月”这两个字眼的缘故吧。在我眼里，那是该国最好的电影。

　　那是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汉城（彼时尚未改称“首尔”）郊外的大龄单身青年“韩石圭”，经营着小小的“八月照相馆”。负责抓拍违章停车的交警“沈银河”时常要冲洗照片，认识了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的他。“你是八月出生，狮子座的吗？”甫一见面，她就有此一问。相熟之后，下班了的她常来照相馆坐坐，好奇地东看西摸，吃鱿鱼干、喝啤酒，无话不谈。某个周日，他们更出去玩儿了一整天：在游乐场坐过山车，在学校的运动场上赛跑，夜幕降临了还在秋天落满黄叶的小道上漫步，他讲服兵役时的鬼故事，她不由得挽住他的胳膊，那也是他们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他们相互喜欢，但他知道自己身患绝症，始终表现出大哥哥的样子。他给她拍照，说她的嘴唇有一点干，她就去逛了商场。再来的时候，“你化妆了？”他笑她，她娇羞地低下头。他病情突然发作住院，她不知道，只是日复一日在门扉紧闭的照相馆前徘徊。他短暂出院后她已调到其他片区，他找过去，在咖啡馆里凝望着远处忙碌的她，伸手抚摸她在玻璃后面的身影。

　　我国导演章家瑞有《婼玛的十七岁》（2002），讲的是一个类似故事。从城里来云南红河掘金的阿明，在镇上开了一家“阿明照相馆”。他发现小镇上的游客很喜欢和摆摊卖烤玉米的哈尼族少女婼玛照相，便动员她在风景如画的梯田旁专门与游客合影收费。婼玛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阿明，然而阿明因为拖欠房租被房东赶走。2013年6月，红河哈尼梯田成功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片尾拍摄单位正有“红河哈尼梯田申报世界遗产办公室”，想来影片正为申遗而拍摄吧，偏重了风光旖旎而忽略了演员僵硬呆板，故事也乏善可陈。

　　瑞典《永恒记忆》（2008）是该国史上首位女性摄影师玛丽亚·拉森的传记片，我们看到了佩特森照相馆的功不可没。拉森原本是个普通家庭主妇，丈夫失业后，无奈之下她找出婚前博彩所中的相机去佩特森的照相馆变卖。佩特森发现这是一部很好的相机，劝她留下，并当即用这部相机为她抓拍了一张街拍，她看到照片后惊讶不已，赞叹“真神奇”，佩特森便教她如何使用。于是，她尝试着在家里拍摄，孩子们，还有虎纹猫。应邻居请求拍摄的其家溺死女孩的遗照，令佩特森吃惊不已：“我能留着这张吗？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洞悉力。”一战期间丈夫去服役，她甚至在家里开了照相馆，顾客络绎不绝。自始至终，佩特森和他的照相馆都给予了拉森无私的帮助，他教给她用相机看世界的方法，鼓励她追寻自己的梦想，她也从中体会到了生命的激情和快乐。最后，一向暴戾的丈夫也洗心革面，把她载到尚待装修的新居，“暗房”的牌子已经挂在了一个房间的门口。

　　有两个镜头，《八月照相馆》和《永恒记忆》有着惊人相似的一致，相信并非后者受了前者的影响所致。一个是照相馆橱窗摆放的照片。在我们，这也是当年的寻常景观，有显示照相师傅技艺的考虑吧。《八月照相馆》中，橱窗里先是摆放着“韩石圭”心仪的已经嫁人的女友的照片，片尾换成了他拍摄的“沈银河”的那张。那时“韩石圭”已经去世，之前气得捡起石块砸了照相馆玻璃、现在也未必知道真相的她，看到后欣慰地笑了。《永恒记忆》中，丈夫发现了妻子的照片摆在佩特森照相馆的橱窗里，立刻暴跳如雷，他怀疑妻子与佩特森有染，一定要找人家算账。再一个是自拍。《八月照相馆》中，到了生命最后时刻的“韩石圭”夜里回到照相馆，默默地翻阅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簿，然后自拍了一张，定格之后，又渐渐化成了墙上的遗像。《永恒记忆》中，自觉不久于人世的拉森，望着镜中的自己，微笑着端起了相机。很久后女儿才发现，“那是妈妈给自己照的唯一一张相片”，显影液中，拉森的影像渐渐清晰，同样，拉森那时已经离开人世。

　　照相馆，曾经与国人的精神生活有着那么紧密的关联。王好为《瞧这一家子》（1979）的开篇，就是“陈强”一家四口去照相馆照全家福，像“韩石圭”的一项业务一样。照相师傅由马季先生客串，他调动大家情绪就像在说单口相声：“老同志，您别绷（上声）着啊，表情自然一点儿。您看那小伙子，他就不紧张。您在哪儿工作啊？”小伙子“陈佩斯”回答：“文工团。”“我说的呢，够份儿啊。”片尾，又是“马季”照全家福，一家子已经变成了六口，女儿那边添了女婿，儿子这边添了女朋友。也许，每个城市都有一家在市民生活中打下了深刻烙印的照相馆。早些年因为修建地铁，广州艳芳照相馆被拆迁，引来市民的好一阵惋惜。不知不觉间，照相馆早已淡出人们的视野，不过，那些给我们生活片段带来永恒记忆的照相馆，还是值得怀念。

　　2019年8月1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二）：漏声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