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0日，日本著名演员高仓健逝世一周年。当其逝世之时，在我国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小媒体一时间莫不聚焦于高仓健其人其影。这不奇怪，套句俗话说，高仓健承载了我国几代观众的集体记忆，甚至影响了一代中国人的审美观和精神生活，当年是象征中日文化交流的一个标志性符号。当年，相对于唐国强等“奶油小生”，我们这里不是以高仓健为“蓝本”，响起了“寻找男子汉”的声音吗？至于硬汉形象，一度成为我国女青年的择偶标准。

　　高仓健一生拍了超过200部电影。他去世后，早期的那些电影也被重新翻了出来，我看了一些，往往他都是小配角。这些片子中的高仓健虽然非常年轻，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高以及魁梧程度，在整个日本男演员队伍中都是“鹤立鸡群”的；在角色上，日本电影中的诸多男性，总是以一种滑稽甚至猥琐的形象呈现，高仓健则不然。然恕我直言，高仓健参拍的早期电影绝大多数都可归为烂片之列，尤其是那些黑帮片、武打片、警匪片，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乏善可陈。在我国观众这里，提到高仓健而本能想到的，自然是《追捕》（1976），仿佛那是他的代表作；而《追捕》实际上也是一部烂片，剧情本身就经不起半点儿推敲。试想：一个东京地方法院的检察官，仅仅因为两名“路人”的指认，就成了窃贼；所偷的却不过是一部相机和一些现金，且赃物直截了当地放在家里。而检察官平时何种为人、何种做派，抓捕他的上司和同事又都非常清楚，如何其本人就至于百口莫辩，必须走上先逃亡再以期自证清白之路？须知，那个时候的日本并非丛林社会，而已是法治化程度相当高的国家。

　　《追捕》之所以为中国观众所念念不忘，沾的应该是先入为主的光。国门打开未几，首先进来的日本电影那一拨里正好有它，还有《望乡》《狐狸的故事》等。“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哭哭笑笑；罗马尼亚电影，搂搂抱抱；阿尔巴尼亚电影，莫名其妙；中国电影，新闻简报。”刚刚从这种文化情境中走出来的国人，面对迎面而来的高仓健，墨镜、鸭舌帽、立领风衣……大小伙伴们顿时惊呆了，男人居然可以这么有型！再加上真由美的服装、矢村的大鬓角、东京五彩斑斓的高楼大厦……对东瀛的认识，因为《追捕》而眼界大开。不难设想，倘若是《寅次郎的故事》先进来，我们也许对日本会产生的就是另外一种文化感觉。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容易先入为主。栗原小卷主演的《生死恋》给我国观众留下的深刻印象不亚于《追捕》，崔永元《电影传奇》专门做了一集，但他就此到日本采访导演中村登时，中村登甚至不记得自己导过这部电影，足见在其导演生涯中何其微不足道，只是我们自己以为该片在日本同样轰动不小哩。以高仓健而言，前些年他来我们这里拍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我就以为他要扮演关云长呢。

　　不知谁是始作俑者，说《追捕》是“文革”后引进的第一部外国电影，大量媒体便鹦鹉学舌，以讹传讹。谬矣。《追捕》是1978年引进的，而稍有记忆的人就知道，南斯拉夫的《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美国的《恶梦》《车队》等，1977年就已经在国内上映了。国人的一个坏毛病是：一旦赞美什么就不遗余力，胡乱贴金；一旦嫌弃什么，就全部推倒。所以，虽然我们的确是通过《追捕》而认识高仓健、定格高仓健，但《追捕》这部电影本身实在微不足道。如果要我来推荐高仓健的代表作，会推山田洋次导演的《远山的呼唤》和降旗康男导演的《铁道员》，分别是他壮年和老年时期所拍。在壮年时期，高仓健的角色大抵都是一个类型：木讷寡言，因为有前科而隐忍，隐忍到最后而爆发，要么小小的爆发，要么如火山一般。因而他这一时期的《驿》《夜叉》《兆治的酒馆》《幸福的黄手绢》等等，虽然也属精品，但大同小异，大同小异之中则以《远山的呼唤》最为出色。在《铁道员》里，高仓健扮演一个一生执着于铁路的敬业者，不但跳出了自己的角色窠臼，而且把寻常的、琐碎的乃至单调的工作和生活演绎得丝丝入扣。

　　《远山的呼唤》和《铁道员》的故事，凑巧都发生在北海道，皑皑白雪耀眼夺目。正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通过编导以及演员的演绎，使人性的至纯、至善和至美得到了充分展现。《远山的呼唤》中间，伴随高仓健骑马英姿的那段小号，《铁道员》里贯穿全片的《田纳西华尔兹》的旋律和略带伤感的片尾曲，我是被彻底地震撼到了，心也醉了。

　　2015年11月10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