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澎湃新闻有一篇《45个失独者的悲喜年夜饭》，讲的是2月15日也就是农历大年三十，湖南怀化市失独家庭关爱互助协会的45名老人，聚集在一起吃“暖心年夜饭”的故事。因为各种原因，这45名老人都失去了唯一的孩子。用报道的说法，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生活里翻来覆去地“死”，又再活过来，“最害怕的就是过年过节”。
失独，同样是一个世界性问题。前文《在打击犯罪与保护人民之间》中涉及的美国电影《不伦之恋》，就是一例。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正如托翁名作《安娜·卡列尼娜》里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意大利《1951年的欧洲》（1952）里，“英格丽·褒曼”是一个生活在罗马的美国贵妇，她整天忙于上流社会的交际、应酬，而忽视了儿子的苦恼与倾诉。在影片开始的那个夜晚，她匆匆回家之后，又忙于准备家宴，12岁的儿子三番五次想跟她说话，要么被别的事情打断，要么刚一开头就被她不以为意地马上截了回去。于是，“整天都是一个人待着”的儿子，就在那个家宴的晚上，“从楼上摔下去了”。悲剧还在于，医生后来告诉她，摔落不是意外，他是在“试图伤害自己引起你的注意”。
瑞士《无火的冬天》（2004），讲的是一场电线短路导致的大火烧毁了农场的牛棚，同时夺去了农场主夫妇5岁独女的生命。妻子因而时时精神失常，不得不住进了精神病院，丈夫则一边准备卖掉伤心的农场，一边去镇上的铸造厂打工。在那里，他结识了工厂卖饭女工——一个原本的数学教师、因为战乱而丈夫可能已经遇害的科索沃难民。情感的相互寄托，使双方渐渐地走到一起。她和她的难民哥哥邀请他参加科索沃人的聚会，和他们一起过新年；他请她为妻子挑选一件珠宝作为圣诞节礼物……
法国巨星朱丽叶·比诺什至少在两部影片中饰演过失独者。在法国《蓝》（1993）中，她失去的是女儿；在意大利《等待》（2015）中，失去的是儿子。
《蓝》是波兰著名导演克日什托夫·基斯洛夫斯基代表作“红蓝白三部曲”中的一部，获得了金狮奖最佳影片。一家三口乘坐的轿车，失控撞在大树上。病床上苏醒过来的“比诺什”，通过朋友拍摄的葬礼录像，心碎地看到一大一小两具并列的棺材。《等待》中，观众则自始至终不知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显见事发极其突然：儿子电话约定女友来过复活节，女友也马上从巴黎赶到了西西里岛；儿子房间里散乱地扔着刚脱下的衣服，甚至还有一盘没吃完的面包……
失独者都有精神崩溃的一刻，这是易于理解的。“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已是人间至痛，遑论“黑发人”是独生子女。《1951年的欧洲》中，“褒曼”整天躺在床上，面对儿子的照片，一蹶不振。《无火的冬天》中，貌似坚强的丈夫至少也有这样两次情感宣泄：一次是回到家，见到发病的妻子正在往身上乱抹颜料，不由得抱住她失声痛哭：“我受不了了，她也是我的女儿。”再一次，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心仪的卖饭女工，哭诉说女儿“喜欢那头小牛，一天最少去看十次”，因而才被烧死在牛棚。《蓝》中，从车祸中苏醒过来的“比诺什”，先砸了医院走廊的窗玻璃，再在药房里吞下了大量药片；《等待》中的“比诺什”，把卧室里、客厅里所有的窗子都用黑布蒙上……
但是，正如《1951的欧洲》中的丈夫对“褒曼”所说，儿子死了，“你得重新振作起来，不管我们接不接受，还得活下去，生活仍在继续，我们必须做我们该做的事”。于是我们看到，走出悲伤的“褒曼”立志从事慈善事业，为此她深入贫民区，不仅发现了贫困和失业等严重社会问题，而且拿出行动，义无反顾地帮助他们，无论是路边的乞丐，还是贫病交加的妓女。然而，她的种种殊为不合上流社会身份的行为，导致包括丈夫在内的身边人不仅不能理解她，而且认为她的精神有问题，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在片尾，“褒曼”对给她做鉴定的医疗小组坦言：“我想跟那些欢乐的人们分享喜悦，跟那些苦难的人们分担悲伤，跟他们在一起以自救，宁愿为他们牺牲也不要自己苟活，我觉得我属于他们。”然而，这些正常的、发自内心的独白，却被鉴定小组用于佐证“褒曼”就是精神出了问题。
这几部电影中，以《蓝》中“比诺什”的走出阴影最有戏剧性：她发现作曲家丈夫原来有个当见习律师的“小三”！她找到了那个“小三”，她已经怀孕。“你是我丈夫的情人吗？”“是的。”“是他的孩子吗？”“是的，我不想有孩子，但现在想生下来。”了解到真相的“比诺什”打电话给丈夫的好友：“你还爱我吗？”“当然爱。”“我要来你那里。”然后是欢愉之后，对窗流泪的“比诺什”……中法“三观”之异，于此亦可窥一斑。
《1951年的欧洲》的立意，无疑上升到了对社会的批判，因而有个悲剧性的结尾。其他的，都让我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所在：《蓝》中的“比诺什”，友好地把小三接进了他们的乡间别墅。《等待》中的“比诺什”哈哈大笑了。《无火的冬天》中的丈夫回到原本打算出售但妻子没有签字的农场，发现妻子正在粉刷家里的墙壁……
生活仍在继续，新的生活必须重新开始。
2018年3月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