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看，推销商品是推销人员运用一定的方法和技巧，帮助顾客购买某种商品和劳务，以使双方的需要得到满足的行为过程。现实中，推销却是件时常令人厌恶的事情。大街上各种扑面而来的小广告，标记的“高频电话”动辄来个骚扰，真如印度《大都会》（1963）中那个老板告诫手下所说：“没有人真的喜欢推销员。”

　　《大都会》聚焦的是印度第三大城市加尔各答的一个普通家庭。在银行工作的丈夫要养活妻儿以及父母和妹妹，经济相当拮据。视力不好的父亲连眼镜夜买不起，找到从前的一个当了眼科医生的学生，老泪纵横，学生见状便奉送了一副眼镜。开始还坚决反对妻子出去工作的丈夫，对这种生活现状，不得不帮着妻子留意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妻子找到的，就是推销员的工作，向高收入人群推销一款能够编织和绣花的机器。老板告诉手下的4名女性推销员：“你必须敲开负责区域的每一扇门，结合机器的品质和你的说服技巧。”我们也因此见识了传统的推销方式，虽然是印度的，但似曾相识。结果妻子取得了成功并乐在其中，第一次领到薪水时她甚至亲吻了钞票。纵观全片，主旨并不是为了讲推销，而是就印度社会而言，已婚女性走出家庭所动摇的传统伦理。儿子始而说服父亲：“时代变了，我们必须接纳这样的变化，有改变是因为有必要，我们除了走这一步别无选择。”但陷入生活窘境的父亲，还是因为儿媳真的出去工作了，一个半月没搭理儿子，只有在向昔日学生四处化缘碰壁之后，才由衷地认同了儿媳的做法。

　　第89届奥斯卡奖最佳外语片是伊朗的《推销员》（2016），也无关推销。讲的是德黑兰一对年轻的演员夫妇租住新房不久，妻子独自在家时遭遇陌生人的进入，丈夫设计找出了“元凶”——一个患有严重心脏病的老人，演绎的是一出罪与罚的故事。老人实际上是误入，以为先前跟他有过关系的女人还住在这里，而妻子听到楼下按响的门铃声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打开房门便进了浴室……虽然老人一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丈夫却坚持要在他的家人面前彻底拆穿他，让他的妻子、女儿女婿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老人哭了。年轻妻子警告：“如果你要和他家人说什么，我真的没法和你过了。”丈夫虽然遵守了这一点，但极力克制之下还是突然打了老人一拳，导致老人心脏病发作……电影所以用了“推销员”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片名，该在于贯穿其中的舞台剧《推销员之死》。那是美国剧作家阿瑟·米勒的作品，1985年美国、西德合拍了同名电影，讲的是具有30年推销经历的威利想赚钱、住大房子、开新车，但这个坚强而又软弱的小人物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最终以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而电影中的现实生活与那部舞台剧似乎没有交叉点，只是现实也是剧中的妻子对现实也是剧中的丈夫——“死去”的推销员说的一番话有些用意：“亲爱的，请你原谅我，我哭不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我想不通。”因为丈夫对“元凶”的穷追猛打，妻子毫不认同。电影所指向的，该是伊朗女性的困境和权益问题。

　　与《推销员》片名的“直白无遗”相比，瑞典《寒枝雀静》（2014）雅得不能再雅，但却是一部荒诞喜剧电影。它没有完整连续的线性故事情节，开篇未几的“与死亡会面”，分别是家里为开酒瓶而心脏病发的中年人、医院里以为能将财物带上天堂的老太太、餐馆里为啤酒等付钱后的老者倒地死去，加上那些面无表情的舞者在练习、同性恋国王查理十二世率领的一大拨古装人马浩浩荡荡地开赴前线又铩羽而归、二战时军人在酒馆齐声欢唱……没有识者点拨，很难明白电影的寓意。这当中，起串联作用的正是一对可怜的推销员。他俩每每自称：“从事娱乐生意，销售新奇产品，希望帮助人们获得快乐。”什么新奇产品呢？有“吸血鬼之牙”，有“笑料包”，有“大叔面具”。但两人自身却并不快乐，行动迟缓，表情僵硬，一个还是“讨厌的爱哭鬼”。他们努力推销，然而乏人问津，向一家小店追讨尾债，不过是卖了人家“3个加长獠牙，6个大叔面具”而已；另一方面，他们又被供货商追债，过着狼狈不堪的日子。片中不少对白也相当无厘头。比如有个年轻女子走过，脱下鞋倒了倒，旁边两人这样议论：“她鞋子里有石头。”“我看到了。”“挺好的。”“有什么好。”“拿出来挺好的。”整部电影的主旨，该是有关死亡、情感、历史的思考吧。

　　现实中的推销员当然不可能那么弱智。“灭鼠大王”邱满囤，当年走街串巷推销鼠药。如今叱咤风云的商界传奇马云，也有到处推销《中国黄页》的经历，1996年央视拍摄的纪录短片，记录下马云到国家体委推销的过程。我们看到，那叫相当的不顺利，尤其是官员们不肯接受而互相推诿的态度……时下，互联网推销已然勃兴，但传统方式也尚未退出历史舞台。电影借推销员来管窥社会，无疑更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2019年6月16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二）：漏声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