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电影《敦刻尔克》正在我国热映。今日忽然读到一篇妙文：《今年网上最蠢的文章出现了》，是以“读金庸”而闻名的六神磊磊的手笔。什么文章“蠢”到引起他的关注？顺着他提供的线索查阅了一下，正是关于电影《敦刻尔克》的，那文章的标题便号召国人抵制这部电影，关联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自觉和自重”。英国、法国与德国之间的事情怎么跟我们产生了关联？原来那篇文章说：“《敦刻尔克》电影所表现的是英国在亚洲抵抗日军的英勇神武。”

　　世界上可能有若干叫“敦刻尔克”的地方。比如英国有“曼彻斯特”，美国也有。前者是世界上第一座工业化城市，后者是该国新罕布什尔州的最大工商业城市。又比如广州就有两个“棠下”，天河区、越秀区各一，天河区那个毛主席还视察过。但是以大撤退闻名的敦刻尔克只有一个，那个地方在法国北部，算是西欧，别说与我们，便与亚洲也无关应该是确凿无疑的。就算1940年5月的那个战场上只有英军没有法军、比军、加军吧，面对的敌人也是德军而不是日军，这也应该是确凿无疑的。明了这些，六神磊磊把话说得那么极端，视之为“蠢”，且冠以“之最”，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敦刻尔克大撤退作为历史真实事件，我在原来也以为是众所周知的。1940年，法国敦刻尔克海滩上演的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撤退，创造了人类军事史上的一个奇迹。这部电影我还没有看过，据看过的人说，诺兰的《敦刻尔克》省去了前因后果的故事铺垫，一开场就单刀直入，径奔主题，将观众带入战场，以海、陆、空三个不同时空交织的故事结构，用全景式的画面，纪录式的镜头，真实呈现出了战争中命悬一线的群像。假以时日，一定要在影院中感受一下大屏幕的震撼。在诺兰之前，敦刻尔克题材已经不同程度地出现在一些电影中，至少有3部吧，只是敦刻尔克情节作为叙述他事的铺垫，属于“配角”而非“主角”，许多观众可能没大留意就是。

　　法国、意大利、西班牙合拍的《伦敦上空的鹰》（1969），表现的是德军特工队混入英军队伍，以期摧毁英国雷达系统和空军基地指挥部进而掌握进攻英国制空权的故事。那支特工队就是利用英军在敦刻尔克撤退时混进来的，因此，电影开篇即为英军一边阻击德军一边向敦刻尔克撤退，然后是一段较长的德军反复轰炸扫射敦刻尔克海滩、造成大量伤亡的画面。当然了，因为后来《拯救大兵瑞恩》（1998）中诺曼底抢滩登陆、《兵临城下》（2001）中斯大林格勒厮杀所奠定的战场“基调”，这些伤亡画面的效果看上去已不堪一提，属于小儿科了。

　　英国《赎罪》（2007）中也有一段将近5分钟的敦刻尔克海滩长镜头，没有任何扫射和牺牲，震撼效果却也相当非凡。海滩上满是等待登船的士兵，有的在用手枪杀马，有的在烧文件，有的在用枪托砸坏汽车的水箱，还有不少喝醉了的在闹事……有人指出，这个长镜头近乎描写二战电影中最震撼的一个镜头。拍摄视角多变而又从容自然，镜头缓缓拉开，既呈现出了敦刻尔克海滩颓败的全貌，同时也显露出非凡的恢弘和大气。令人悲悯的是，生病的男主角攥着一叠女主角给他的来信，死在了敦刻尔克的一处地下室。

　　英国去年问世的《他们最好的》，也是一部关于敦刻尔克的电影。与战场的惨烈常态相比，这部电影反其道而行之，以喜剧的面目出现，令人捧腹。报上登载了一对双胞胎姐妹驾驶自家船只从敦刻尔克载回士兵的消息，当局方面决定就此拍一部鼓舞士气的电影。女编剧对双胞胎姐妹采访了解到的真实情况却是：她们趁父亲酒醉，偷偷开走了自家的船，引擎坏了而半路抛锚，从敦刻尔克撤退回来的大船把她们的船拖了回来，因为她们的船空着，便匀过去一些士兵，靠岸的时候给记者看到，就写了报道……喜剧在于，英国的战时电影工作者把这个只有既成事实的消息，拍成了整个过程都散发满满正能量的电影。因此，电影中的趣味之处颇多。比如，现实中引擎坏了，上面说会引起他人对英国产品质量的质疑，便改成螺旋桨被草缠住了。又比如，上面说丘吉尔先生认为电影是让美国人注意到我们的难得机会，因此要让美国的女性们知道这是一场她们的儿子、丈夫应当参与的战争，于是他们从空军中选一个美国士兵当演员……两姐妹的动机也变成听到当局的广播，认为“他们肯定需要所有能用的船”，而毅然出发前往。

　　这部电影虽然有些滑稽，但是真正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在二战史上却具有非凡意义。在短短的11天内，在敌军的狂轰滥炸之下，将33万大军运过英吉利海峡，连战后撰写回忆录的德军将领都钦佩不已。倘以一句“狼狈不堪的撤退拍得如史诗一般”名之，不是太过轻佻吗？4年之后，正是这些保存下来的武装力量，在距离敦刻尔克不远的诺曼底登陆，敲响了第三帝国灭亡的丧钟。不过，“最蠢文章”关联的大约还不仅是历史知识的欠缺问题，而是文风问题。也就是说，那位作者究竟看了电影《敦刻尔克》没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2017年9月7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