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电影主创人员来说，塑造银幕上的传奇钢琴师，旨在借助这一角色来表达对社会、对生活的一种态度。钢琴的设置与其说是不可或缺的主角，不如说是借以抒发的道具。不难看到，现实中钢琴师的形象在电影里也多有呈现，他们生命的传奇曲折之处与纯粹的艺术创作不遑多让。

　　波兰《钢琴师》（2002）、澳大利亚《闪亮的风采》（1996）、意大利《钢琴，独奏》（2007）等，都取自真实故事，主人公有各自的原型。

　　《钢琴师》的原型是波兰钢琴家瓦迪斯瓦夫·席皮尔曼（Wladyslaw Szpilman）。“1939年9月，华沙”，当银幕上出现这样的文字时，稍微了解历史的人就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波兰电台演播室，年轻的钢琴家正在弹奏肖邦的《夜曲》，未几，窗外陆续传来了爆炸声。他丝毫不以为意，但是爆炸声越来越近，气浪击碎了演播室的玻璃，划伤了他的额头。接着，华沙大街上出现了行进中的德军士兵，德国法西斯占领了波兰首都。钢琴家是犹太人，稍微了解历史的人更难免为他捏上一把汗。纳粹的犹太人禁令旋即来了：家里的现金不得超过2000波兰币，不能去咖啡厅，不能进入公园，不能坐在露天的长椅上，不能走人行道；进而，强制迁入犹太人隔离区、登上开往集中营的死亡列车……所幸的是，在站台上，他被一名熟识的正在维持秩序的犹太警察寻机推了出来，躲过德军视线而逃脱。接下来的三年，在友人帮助下他东躲西藏，其间目睹了犹太区暴动和华沙起义。华沙解放前，在几成废墟的建筑里四处觅食的他，蓬头垢面、皮包骨头，却巧遇了一名并非凶神恶煞的德军军官。“你是干什么的？”“钢琴家。”军官狐疑地指着房间里幸存的钢琴，要他弹奏一曲。识者指出，他弹的是萧邦《G小调第一叙事曲》，军官听得若有所思。更加幸运的是，军官此后经常给钢琴家带来食物：面包、香肠，还有草莓酱。战后的华沙电台，钢琴家再次弹起肖邦。2000年7月6日，他以88岁高龄谢世。当年，他对那名叫做威廉·霍森费尔德的德军军官施以援手而没有奏效；2009年，受席皮尔曼之子请求，以色列犹太大屠杀纪念馆追授霍森费尔德为国际义人。

　　《闪亮的风采》的原型是澳大利亚钢琴家大卫•赫尔夫戈特（David Helfgott）。影片从一段絮絮叨叨的独白声中开始，切入后我们看到的并非天才钢琴家的应有形象，倒是看到了一个精神失常、语无伦次的中年猥琐男。随着那些语速颇快的絮叨，他的童年、他的往事渐次展开。大卫出生于1947年，父母是经历了战争创伤的波兰犹太人。也许是这个缘故，他的父亲笃信“人生很残酷，你得求生存”，全然以“虎爸”的姿态出现，手段就是“大棒加胡萝卜”，完全操控了儿子。儿子一旦有违他的意志，他便厉声训斥乃至殴打，然后又痛心疾首地拥抱儿子，反复声称“没有人像我这么爱你，我永远在你身边”。美国小提琴教父艾萨克·斯坦因邀请大卫到美国学习，美国方面也寄来了入学通知书，他坚决不准，儿子只有在浴缸里大便表达抗议。当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奖学金再度降临，大卫明确：“我长大了，自己能做主。”父亲同样明确：“如果你要去的话，就不能再进这个家门，你就不再是我的儿子。”但是这一回，大卫还是决然而去。在终于完成父亲的梦想——成功弹奏出《拉赫曼尼诺夫三号钢琴曲》之后，他发病了。

　　《钢琴，独奏》的原型是意大利钢琴家卢卡·佛洛瑞（Luca Flores）。不难看到，卢卡的精神也不那么正常。他从小在非洲长大，父亲常常不在家，母亲车祸身亡，他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心中就此埋下阴影。成年后的卢卡回到佛罗伦萨，融合非洲元素的爵士乐，令他成为扬名国际的爵士钢琴家。但是所有这些荣耀都不能治愈他心灵的创伤，卢卡始终无法敞开心扉向任何人，更对整个世界保持冷漠和疏离。连爱情也是被动的，面对女孩的示爱他茫然无措，甚至不会亲吻；女友高兴地告诉他怀孕了，他的回答是怎么证明孩子是他的。他知道自己病得不轻，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我要在完全失能，要人喂、要人搀扶之前，自己先走一步。”1995年3月29日，他选择了结束生命，年仅38岁。

　　这3部传记片，都不是以音乐为主要表现形式，但音乐在关键时候定然不可或缺。当席皮尔曼在藏身处看到一架钢琴，因为被叮嘱过千万不能发生声响，他还是本能地坐下来，打开琴盖，任手指在键盘上空划动，音乐也“照常”响起。为德国军官弹奏的那一曲，未尝不是他从对生命的绝望到忘记生与死的距离。尽管病床上的大卫全无知觉，但是他的手依然在床单上“弹奏”。卢卡给父亲留下了自己录制的《能飞得多远》，他说：“这是我一生的疑问，人生能走多远？”对席皮尔曼而言，钢琴是一种生存的力量。对大卫而言，钢琴超越了他的生命。只是可惜对卢卡而言，钢琴里深藏的太多痛苦令他无法承载。

　　2019年11月27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