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地摊”最近很火。成都率先对占道经营开绿灯、全国两会期间有政协委员提议给地摊松绑、中央文明办明确全国文明城市测评不考核占道经营等等,都与之相关。地摊,在街边就地出卖货物的摊子,“占道”是其“经营”方式。
不过,所谓开绿灯、松绑,指的是在城市;在乡村,摆地摊从来都是寻常景观,将来恐怕没有限制的理由。北方说的赶集、南方说的趁墟,都是在约定俗成的日子集中摆地摊。我在京郊顺义县生活时,常常跟着家长去赶集;读研时在广东平远田野调查,还专门去了与福建武平交界的下坝墟、与江西寻乌交界的古登墟等。某一带的赶集日期往往交错开来,农历一四七或三六九,想来是给村民、居民多一些买与卖的机会吧。
电影对摆地摊更有生动呈现。崔嵬《小兵张嗄》(1963)里,罗金宝和嘎子执行侦察任务,就在路边摆了个西瓜摊。胖翻译路过,二话不说就开了一个,嘴里还嘟囔“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问价”。结果还没吃完,就在二人面前乖乖缴械投降。吴天明《人生》(1984)中的高加林,因为民办教师的位置被村干部的儿子顶了,父母心疼这个独子,妈妈某一天就蒸了一锅白馍让他到县城集市上去卖,“总比在地里劳动轻一点,还能给你买一天纸烟呢”。自卑的高加林只摆了一会儿,就躲进报刊阅览室翻杂志去了。
苏联《两个人的车站》(1983)中也有一段摆地摊情节。车站女服务员的相好是列车员,每次途经车站,他都提着两个大箱子的东西交她贩卖。第一次拿来的是甜瓜,让她卖一公斤卖3卢布。由她的道白中,可知利润及分配情况:一公斤半个卢布进货,3卢布中,她拿半个,列车员拿一个半,“还有一个卢布得给集体农庄庄园,只有他们才能去市场上卖”。随后,滞留在车站的钢琴家跟着“投机倒把”了一回,按照操纵市场的“米拉大叔”传授的秘诀:“你跟国营商店的做法相反就可以了,他们蛮横你来点儿笑脸,他们缺斤少两你就高高的,多给个一两半两。”
毋庸讳言,“米拉大叔”对国营商店的评价,用在我们这里曾经也比较合适。宋崇《卖大饼的姑娘》(1981)讲的是上海一个主要由姑娘组成的“为民点心店”的故事,那就是个国营店。电影把顾客的抱怨,归结为一男一女两个落后青年所致。男的是“郭凯敏”,经常迟到早退,嘟嘟囔囔“身在大饼摊,红尘早看穿”,总是惦记着捉蟋蟀卖钱;女的是“陈燕华”,出工不出力,一门心思要嫁得好。食品公司派来的新领导“吴海燕”改变了这种状况,她动员大家,早市之后走街串巷去当流动小贩,既便民,又增加收入。于是大家都像高加林赶集那样挎着篮子,白布蒙上,里弄中叫卖大饼油条。
当然了,谋生、赚钱以及服务之外,摆地摊还有其他功能。
如白沉《大桥下面》(1984),讲的是上海回城知青“龚雪”依靠缝纫机“代客裁剪,来料加工”谋生。她摆的缝纫机摊开始时占据的是里弄出口的一角,一旦有车辆进出,她要搬开摊子让道。因为是典型的占道经营,街道来人收走了她的执照。“张铁林”摆的是修自行车摊,因为在自家门口,虽然也是占道但理所当然。他同情“龚雪”的境遇,让她把摊子摆在他旁边,“可解决她大问题了”。一来二去,情愫萌生,在这个质朴男人的真挚关爱下,“龚雪”重新萌发了对生活的希望。
又如苏联《战地浪漫曲》(1983),讲的是士兵萨沙在卫国战争中就暗恋了营长的女朋友柳芭,战后他在电影院当放映员,与当教师的妻子过着和谐温馨的小日子。一天在大街上,萨沙先是听到了熟悉的爽朗笑声,接着听到了叫卖声:“油煎包哩,热乎的,刚出锅的,滋儿滋儿带响。”他惊喜地走过去,叫卖的正是柳芭。冰天雪地里,柳芭穿着臃肿,全无昔日的高贵优雅。虽然他们在战地说过几句话,但是她对他没留下任何印象,一句“盯着我干什么,买吧,要凉了”,他才如梦初醒。原来,营长已在战争中牺牲,柳芭生下女儿后没有再嫁,就靠在街头摆地摊为生。她住着简陋的房子,每因拖欠房租而被房东欺负。艰苦生活让柳芭变得泼辣甚至粗俗,只是笑声依然。为了帮助柳芭,萨沙还客串了一回摆摊,却不巧被上司发现。
流动小贩违法摆卖,在广东白话中叫做“走鬼”,原本那是小贩相互招呼走脱的暗语,后来变成了他们的代名词。港产片中多有这种场景。如陈勋奇《伊人再见》(1984)开篇,警察“王家卫”隐蔽在拐角处,看到小贩们摆好摊子,便用步话机集结人马。甫一冲出,小贩们便大叫“走鬼啦”,四散逃去。王家卫后来无论何种场合一概戴副墨镜,客串那会儿则还完全是“庐山真面目”。
许多后来功成名就的商业巨子,往往都有过一段摆地摊的经历。如香港水饺知名品牌“湾仔码头”创始人臧建和,从“走鬼”到享誉“水饺皇后”。对摆地摊的人,切不可蔑视之,那可能是其彼时生活的迫不得已。
2020年6月7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