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朋友圈里《一位高中生给方方阿姨的信》引起广泛关注，短短几个小时文章阅读量就突破了10万。旋即有人分析指出，作者并非高中生，而是一名“抠脚大汉”。倘最后得到确证，则大汉行为属于代笔。

　　此类代笔从来都不罕见。20世纪30年代，钱锺书先生就曾为父亲钱基博代笔钱穆《国学概论》序言。近些年，好几个年少成名的男女作家，亦被指出完全是“人造”包装炒作而成，文章皆出自代笔。文章之外，还有书法、绘画等的代笔，如“宰相刘罗锅”刘墉书法造诣极高，然其“有三姬，皆能代之，可乱真，外人不能辨”。观影亦见三则代笔，均属文字类。

　　法国《另一个大仲马》（2010），讲述的是著名作家大仲马的助手马科如何为之代笔。指名道姓，大约取材于真实事件，虽然开篇并没有文字声明。“另一个大仲马”指的就是马科，按电影的说法，那些享誉世界的名著如《基督山伯爵》《三个火枪手》等都出自马科之手，大仲马的贡献在于提供故事灵感、构建情节。影片开始，便是两人旅行到港口城市特鲁维尔，在小酒馆中讨论写作《布拉热洛纳子爵》。大仲马说：“一个月必须得写三章，否则我们就很拮据了。”马科说正在写第二章，请他再详细一点阐述故事。然后马科写作了一夜，大仲马则与刚认识的当地农家女孩厮混了一夜。大仲马在电影中的形象相当负面，他的女秘书说：“我太了解你了，说谎就像呼吸一样容易。”马科最后与他翻了脸，声称自己写了本书，“记录了我写《三个火枪手》的全过程，这些是经过公证的，真正的大仲马是我，我会把所有证据都公开的”。

　　美国《贤妻》（2017）的故事更惊世骇俗：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乔的所有作品，均由其妻子琼代笔！开篇是斯德哥尔摩诺贝尔基金会在破晓时分来电，通知获奖消息；随后，镜头在现实和当年间交叉闪回。我们看到当年——1956年起，作为教授的乔如何指导大学生琼并因移情而抛家弃子，琼如何读罢乔的小说手稿痛苦不堪进而放弃自己的事业就此为之代笔。现实中已步入老年的她，如何总是温文尔雅地站在丈夫的身后。但是，领奖之行让她终于爆发。飞机上，她已冷眼蔑视乔难掩快意地盯着送餐空姐高耸的胸部，那是乔的一贯行为。酒店里，那个因为写错名字而没送出去的核桃，又让他勾搭摄影小姐的行为露了馅儿。她尤其不能容忍的，“你在人堆里说什么你的妻子不写作”。他的颁奖致辞，强调琼只是他的贤妻，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棵稻草。她旋即立场，要离婚，“我的文字！我的痛苦！我一小时又一小时独自坐在书桌前，冷落了我们的孩子，把你的无耻行径转化成了不起的文字。我过不下去了，太他妈屈辱了”。有趣的是，乔每次跟女性搭讪成功，都会送给对方一个写着爱意字样的核桃。犹如前几年我们的那个“送石男”，他交往的每个女朋友都收到过一块他本人“偶然捡到”的、“天然”的“心形石头”。

　　《贤妻》的最后，因为乔的心脏病发而猝逝，琼选择了继续捂住真相，并且正告掌握了情况的那个传记作者：“如果你以任何方式诋毁他，我会起诉你。”《另一个大仲马》中大仲马之所以没有露馅，在于马科思前想后，只有继续依傍这棵大树才能更好地生存。不过，《贤妻》虽言之凿凿，而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却是圣卢西亚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美国另一部《特朗勃》（2015），才是没那么离谱的真人真事。

　　那是好莱坞著名编剧达尔顿·特朗勃的传记片。他曾凭借《罗马假日》与《勇敢的人》，两度夺下奥斯卡最佳编剧奖，但当时编剧署名并不是他。自20世纪40年代末起，他就一直遭到非美活动委员会的迫害并蹲了大牢；麦卡锡主义时期，他更被政府列入黑名单。无法公开亮相的他，就化名或借用他人名字创作剧本，直到1960年，奥托·普雷明格和柯克·道格拉斯两位重量级人物出手相助。前者拍摄的《出埃及记》，后者拍摄的《斯巴达克斯》，都坚持特朗勃真实署名，待肯尼迪公开表示《斯巴达克斯》是一部极为精彩的电影，特朗勃才算真正摆脱黑名单的束缚。《特朗勃》表现了传主而辉煌曲折的一生，身为“好莱坞十人案”中一员的特朗勃与其他电影人的友情，与妻子儿女的误会和冲突以及被划入好莱坞黑名单之后如何匿名创作。他简直成了一台机器，每天工作 18 小时，每分钟打出80 个单词，醒来就在打字机上敲字，累了泡进浴缸接着敲。片尾，真实的特朗勃被记者提问：如果有一天拿到原本属于他的奥斯卡奖杯会怎样？他说送给女儿，因为之前女儿总是会被别人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她无法回答。但是，特朗勃1976年去世，他的妻子1993年才终于代他领取了《罗马假日》编剧的“小金人”。

　　现实中的“抠脚大汉”质疑他人，为何不径直出面，而要为“高中生”代笔，换言之假冒他人的名义？电影中的“另一个”基本上属于无奈，他也不得已而为之吗？

　　2020年4月4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