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送了一个小收音机，正视图只有巴掌大小，却是复古款，复的是那种体积庞大的电子管收音机的古。那该是许多家庭的第一代收音机。晶体管收音机问世，收音机才得以瘦身；集成电路的应用，收音机更可以握在掌心。友人所送，外形属一代，体积属三代，油然能生出怀旧之感。

　　在电视机进入千家万户之前，收音机大约是国人家庭的标配，鲜有从不收听或毫不受其影响的吧。我在少年时代，十分期盼“小说连续广播节目时间”，每天准时守在收音机旁。《艳阳天》《烈火金刚》《桐柏英雄》等等，都是这么听来的。改革开放后，记忆犹新的则是袁阔成、单田芳、刘兰芳的评书。

　　国外的家庭也经历过收音机阶段，有几部电影，都取材于真实事件。

　　美国《真情电波》（2003），原名直译实际上即“收音机”，既是实指，也是借指。影片开始于1976年，南卡罗莱纳州，黑人男孩詹姆斯推着超市购物车在铁轨上行走，火车要来了，他就把车推到边上，向火车热情招手；公路下坡时，他干脆坐进去往下溜，用根树杈左撑右撑保持方向。詹姆斯母亲说：“他和别人一样，就是反应有点儿慢。”而从他那害怕躲闪的神情、畸形夸张的动作来看，恐怕她的话实在轻描淡写了。詹姆斯对收音机非常痴迷，购物车里就放着一台，正在播送吉米·卡特竞选总统的新闻。他喜欢在场边观看汉娜高中橄榄球训练课，教练哈罗德便邀请他进来，他看到房间里的收音机就兴奋地调台，问名字也不回答，他喜欢听乡村音乐。平常，他一边走路一边也是把小收音机贴在耳朵上。“收音机”于是成了他的代号。

　　在哈罗德的坚持下，“收音机”詹姆斯当上高中橄榄球队的“助理教练”，始而学生们欺负他、瞧不起他甚至讨厌他，但是最终都被他纯洁无邪的心灵所打动。哈罗德两次被问及为什么要帮助素不相识的詹姆斯，一次是詹姆斯的母亲，一次是哈罗德的女儿，哈罗德说自身的经历驱使他这样，并且他还说：“他教了我们许多，他对待我们的方式，就是我们希望彼此对待的方式。”片尾字幕显示：“26年后，汉纳高中，‘收音机’带领球队出场，他是校史上最受欢迎的教练。”与此同时，还出现了真实版的詹姆斯。

　　德国《沉默的教室》（2018）讲的是“1956年，筑墙前五年”的一个真实事件。两名东德高中生结伴溜去西柏林，其中一个为外公扫墓，之后他们逛西德的大街、看电影。像我们当年在正片放映之前加演《新闻简报》一样，他们也是先来一段新闻纪录片，那天放的是正在发生的“匈牙利事件”，即1956年10月发生在匈牙利的由群众和平游行而引发的武装暴动，抗议苏联的干预。因为与之前在东德了解的情况正相反，两人瞪大了眼睛。回来后讲给同学听，大家都按捺不住对另一种声音的渴望，跑去一个同学的叔叔家“偷听美国占领区的广播”。那地方比较偏僻，是个农场，学生们来的时候还满目可见断垣残壁，该是二战的遗迹吧。他们听到：“根据最新估计，至少数百人死亡，其中包括匈牙利国家足球队队长费伦茨·普斯卡什。”震惊之余，学生们表决通过在上课之前为死难者沉默两分钟，不料沉默本身被官方视为“反革命行动”，直到将该班学生悉数开除。

　　偷听来的消息，当然未必就是事实。“我很好奇你们是在哪里又为何要听敌方的广播”，区教育局长就拿着报纸的报道，向学生们证明普斯卡什还活着，广播是胡说。这点她倒是没有撒谎。事实上，匈牙利事件发生时，普斯卡什正在西班牙参加欧冠首回合比赛，得知国内局势后，他选择留在西班牙加盟皇家马德里队。农场的那个收音机，自然未几即被查获。

　　保加利亚《收音机》（2017）的故事也事关偷听，发生在1971年。这时的保加利亚，“对于来自西方的影响尤其是音乐，被视为安全威胁，举凡BBC、德国之声以及自由欧洲电台，都遭到消音与禁止”。开篇就是漆黑深夜的偏僻村庄里，一个把细铁丝连在金属窗框上正在偷听的年轻人，被巡查的人发现而抓走。主人公小男孩特别喜欢禁止收听的摇滚乐，边听边扭，虽然电台时时受到干扰而无法听清。某一天父亲心绪不佳，摔坏了他的收音机，然旋即内疚，打算徒步到100公里外的城里给他买一台新的。因为他们不能擅自离开村庄，所以父亲扯个看病的谎，却也只获准三天。但是，父亲毅然连夜上路……

　　收听不该收听的广播，恐怕也是我们土地上、我这一代人的共同经历。1986年大一寒假我没有回家过年，在宿舍里晚上看书，白天睡觉，看书的同时听收音机。记得某天深夜，两点多钟了吧，调到了彼岸电台，正在采访邓丽君，穿插播送她演唱的歌曲。时“小邓”已在大陆红透半边天，记得1983年还在工厂工作时就看过《中国青年报》头版的采访报道。但那个深夜，那个“直接”听到的声音，尤其是《甜蜜蜜》的旋律，时隔多年也无法忘怀。

　　研究一个国家的社会生活史，不可能回避得了收音机起到的作用吧。

　　2021年2月1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