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深圳宝安出差。早晨徒步时看到一个小区门口停着不少经过装点的婚车，打头的是一辆劳斯莱斯，不用说，这是有新人将要大喜。在如今，这已是街面上的常见景观。在我们前人的概念里，婚礼包括一系列过程。《仪礼·士昏礼》云，士娶妻，从提亲开始要经过六个主要仪节：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前五个是议定婚姻，后一个是婚礼的核心。

　　如今言及婚礼，每指“亲迎”。电影中往往刻意渲染的，也正是这个环节。张艺谋《红高粱》（1988）中有一段“颠轿”，就是几个“亲迎”时的粗野壮汉对花轿中的新娘“巩俐”进行戏谑式的恶作剧。他们走三步退两步，直颠得花轿中传出啜泣声。有人指出，这是一段对性的神力崇拜，可以载入中国电影史册。然不知此民俗究竟存在与否。概莫言原著写的是山东高密，电影中呈现的却是黄土高原，而作曲赵季平说音乐改编自河南民歌《抬花轿》，有为剧情需要而杂糅的意味。吴天明《人生》（1984）中巧珍的婚礼，该是地道的陕北民俗了。巧珍被高加林抛弃，赌气成婚，对母亲说：“事情完全按照咱乡俗来，你和我爸当初咋办的，我结婚时也就这么办。”“我们那是旧式的。”“旧的就旧的。”于是我们看到，唢呐、腰鼓、铜锣，红毯、鞭炮、花轿，一队驴车拉着嫁妆……不过，马背上的新娘却伤心得泪流满面，红纱盖头留下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李安《喜宴》（1993）、杨德昌《一一》（2017）中都有一场中西合璧的婚礼。所谓西，新郎西装新娘婚纱，抛花束切蛋糕；所谓中，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是传统。如《喜宴》里的婚礼是在美国进行，也是婆婆喂儿媳莲子汤，寓意“早生白胖儿子”，还要让小男孩在婚床上“跳跳跳”。筵席上，则胡吃海喝。新娘新郎来敬酒，有人说了：“哪有一桌喝一口的，一个一个敬。”“赵文瑄”说自己的确酒量有限，那人又说了：“我不是每天开5个小时车来纽约的，给我面子啦，先干为敬。”最后是闹洞房，戏耍新人，当然了，酒席上已然如此：新人出丑，来宾最开心。

　　国外的婚礼无缘亲见，然从电影上可窥其一斑。

　　从希腊《永远的一天》（1998）见识了该国海滨小城的一个婚礼。明天就要住院而爱犬无处安置的老人，只好托付在他家干过3年的女佣。他赶到时，正逢女佣儿子的婚礼。但见身着婚纱的新娘捧着花，打头走在去新郎家的路上——与我们的接新娘大异其趣，后面跟着一个伴奏的手风琴手，再后面是一众亲友，不少人手里还拿着椅子。来到新郎家楼下，停住，新郎从里面扭出，上扬着双手，跟着伴奏的乐器类似我们的二胡。然后新郎站下，新娘面对他独舞。再然后，两人一起舞向马路对面的河畔广场，两边的亲属，带着椅子的便纷纷坐下，继续欣赏二人的舞姿。

　　从美国《屋顶上的小提琴手》（1971）见识了俄国沙皇时期一个犹太聚居村落的婚礼。贫穷的送奶工父亲想把大女儿嫁给有钱的屠夫，大女儿却爱上了村里的穷裁缝，凡事遵照“传统”的父亲，踌躇之后还是同意了。他的另外两个女儿也无一例外地打破了“传统”，老父皆欣然接受，折射了慈祥且善良的一面。他一边工作一边唱起的“如果我有钱”，乐天而风趣：如果那样的话，就会开心地看到老婆“有个有钱太太的双下巴，照顾全家饮食，她装腔作势，趾高气扬，全村的重要人物都会来巴结我……”因为是音乐剧，里面少不了优美音乐及曼妙欢快的舞蹈，尤其是大女儿婚礼那一段，展示了犹太婚俗。最让人过眼难忘的，是其中的黑袍礼帽顶酒瓶之舞：一瓶红酒倒出一半，然后把酒瓶放在礼帽上，双臂张开起舞；始而一人独舞，进而两人对舞，最后四人联手，半蹲、单腿跪地、腾出的左右脚相继划出弧线前行，真是美极了。

　　从波兰《沃伦》（2016）中见识了二战前夕该国一个波兰人、乌克兰人、犹太人杂居村落的婚礼。“妈妈啊，打开房门欢迎新郎……心爱的姑娘，快为我们开门，把花环放托盘里捧出来，让他多给喜钱……”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有新郎叫门的习俗。接着有来宾的骑马比赛，不可理解的是连枷互殴。这种用来打谷脱粒的工具，在《人生》中也可以看到，失恋后的巧珍，在自家的院子里正借之宣泄内心的情感。入夜，几个未婚姑娘围着端坐的新娘唱歌，新娘忽然起身离开，姑娘们便去抢凳子坐，抢到的意味着是下一个新娘了。最后，在娘家的门槛，有人用斧子斫断新娘的辫子……遗憾的是我们后来看到，二战爆发后，因为族别不同，村民之间陷入了疯狂的相互残杀，电影的呈现已极度血腥，据说与真实情形相比还是小儿科。

　　如今的国产婚礼已经千篇一律，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尽皆《喜宴》中的情形。在一些旅游地区，“伪婚俗”粉墨登场，俗不可耐。具有浓郁民族特色、地方特色的婚礼，构成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不要在讲文化的时代消失踪影才好。

　　2019年12月7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