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网络购书已经非常方便的当下，我还是比较喜欢逛逛实体书店。以前更不用说了，在中山大学校园居住那20年间，每周都要去东门的“树人书店”和西门的“学而优书店”，即便节衣缩食也要有所收获。如今，实体书店氛围如何我仍然是不大计较的，主要在于网络买书凭的是感觉，倘若单看推介文字，个个都十分了得，到手了却可能上当。现场可以自己检验一下成色，说不定还能发现“漏网”的老书。

　　有人说，书店代表了一个地方的文化形象。电影自然不会忽略这种重要视角。美国《甜姐儿》（1957）中，时尚杂志《优秀》拍封面照，棚拍现场无论是演奏贝多芬还是勃拉姆斯，都不能令模特表现出自己“是个有思想的女人”。于是，他们便尝试去书店那种“有学术气息的地方”拍摄，结果发现店员“奥黛丽·赫本”倒是“美貌与智慧俱备”，顺势将她包装打造。陈骏霖《一页台北》（2010）中，为了尽早能和去巴黎留学的女朋友团聚，小哥没事就泡在书店里自学法文，最后发现店员“郭采洁”才是他的真爱。像这类以书店为媒介旨在表现诸如治愈功能的电影还有许多，而径直以书店为主角的也为数不少。

　　日本《在森崎书店的日子》（2010）在兼及治愈功能的同时，也呈现了该国旧书店业的现状。因为无法接受正在热恋中的男友忽然要和公司同事结婚，贵子萎靡不振，还从好不容易才竞争进去的公司辞了职。母亲暗中请求开旧书店的森崎悟招聘贵子，他开的森崎书店位于东京神保町，那里有170家旧书店，号称世界第一旧书店街。其中，广文馆、八木书店等拥有硕大的门面和招牌，而森崎书店只是躲在巷子里，空间也十分逼仄。百无聊赖的贵子，听从了书店常客佐成的告诫：“若不想做个肤浅的人，就稍微读一下这里这些美妙的书籍吧。”于是，从随机选中的尾崎一雄《梦幻记》开始，贵子喜欢上了阅读。晴朗的午后，雨天，看店或不看店的时候，她都书不离手，同时还行走于神保町各个书店之间，感受不一样的精彩。“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个城市竟然有这种地方”，贵子对读书、对书店、对神保町乃至对生活，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和热情。

　　西班牙《书店》（2017）、美国《电子情书》（1998）则“超越”了个人，关联到书店自身的存在。前者表现的是20世纪50年代的英国海边小镇，一间“老屋书店”如何费尽周折地筹办，又如何被小镇“上流人士”联手扼杀，贯穿其中的主要是人的观念；后者表现的是，资本介入后对传统书店构成的毁灭性打击。

　　《书店》的讲述平铺直叙。寡居的弗洛伦斯之所以要开书店，有寄托对亡夫追思的意味，共同阅读是两人当年的主要生活场景。但是，以捕鱼为业的小镇人还无暇顾及精神层面，与此同时，律师、银行家、镇上权贵又刁难重重。开业之后，堪称弗洛伦斯知音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嗜书如命的怪癖独居老人，一个是顶替姐姐来店里帮忙的小女孩。每有新书，弗洛伦斯都推荐给老人，第一本是科幻小说大师布拉德伯里的《华氏451度》。纳博科夫《洛丽塔》问世后，她征求他的意见是否可以大量进货。对小女孩，她苦口婆心：“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有一本一定要读，《牙买加的飓风》，关于好海盗和坏小孩的。”弗洛伦斯黯然离开封闭保守的小镇时，小女孩正带着这本书来码头为她送行。若干年后，她开办了一家明亮宽敞的现代书店，自道源于弗洛伦斯的“那份勇气和对书的热爱”。

　　《电子情书》的故事发生在美国纽约，在电子邮件中，“梅格·瑞恩”和“汤姆·汉克斯”因为各自戴着“面具”，成为完全敞开心扉的网友；在线下，则因为是竞争对手，二人龃龉不已。“瑞恩”继承了母亲开办的“转角书店”，专营儿童图书，“汉克斯”家族则在附近开设了一家“超级书局”。开始时她是乐观的，“从六岁起就帮妈妈卖书，我看到她并不只是卖书，她在帮人们找到内心世界”，而那个超级书局，“虽然大，只是生意人”。但是超级书局一开张，便“用折扣和咖啡”虹吸了顾客。虽然最后两人走到一起算是皆大欢喜，不过，经营了42年，曾经打算“以后也要传给自己女儿”的转角书店的倒闭，还是令“瑞恩”心有戚戚焉。

　　回过头来看，《电子情书》在20多年前不啻对实体书店发出的警告，只是未能引起相应的关注罢了。早几年，广州的若干家知名实体书店关门，舆论都一片哗然。诚如弗洛伦斯所言：“在书店里，人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但那应该是传统时代，在如今，购书的途径多元，一个城市拥有多少家书店，已经不能天然地与城市品质或市民素质一类挂钩，那些人文缺失、精神沦落一类的帽子不假思索地便扣过去的做法，更大可不必。慕名去过广州的几个网红实体书店，发现那些地方至少不是我这种挑书人该去的，倒像是年轻人的秀场，呈现的只是表面而非本质的东西。这样的实体书店很难说代表得了文化。

　　2020年8月30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