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日本现代著名小说家、诗人林芙美子（1903-1951）逝世70周年。这个人物，鲁迅先生在日记中两次提到。一次是1930年9月19日，“晚内山假邻家楼设宴林芙美子，亦见邀，通悉约十人”。另一次是1932年6月12日，“雨，午前林芙美子来”。见面地点都是在上海。鲁迅先生且有手书“义山诗”《归雁》赠之，“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云云。不过，诗作者实为唐朝钱起。林芙美子一直珍藏着这一手迹。

　　林芙美子的小说我没有读过，由其小说改编的电影则看过四部，导演均为成濑巳喜男，分别是：《饭》（1951）、《浮云》（1954）、《晚菊》（1954）和《放浪记》（1962）。在导演方面，成濑巳喜男与沟口健二、小津安二郎齐名，日本《电影旬报》评选的该国100部最佳电影中，他占有4席，其中就有《浮云》和《饭》，《浮云》排在第二位。

　　“我是原野上一株红色的蒲公英，只要大风将我吹上天空，我就能在天空中翱翔……”《放浪记》源于林芙美子的自传，小说局限于1920年代，然电影在时间上延展到了她功成名就之后。林芙美子的坎坷经历，既包括创作也包括情感，但无论是与母亲背着背篓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还是应聘为会计所职员、在玩具厂打工、在咖啡店当服务员，尽管有时吃饭都成问题，她也都是手不离书。玩具厂工友就说她：“每次路过书店你都进去。”母亲来信要她寄点钱回家救急，她只好去借债，自责刚才“要是不买这本书就好了”。也唯有读书、写作之时，她才真正进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一旁做针线活的女伴不禁赞她：“你真美。”在情感方面，她则遇人不淑，那个落魄的诗人丈夫本领不大，脾气不小，至于她向母亲发誓：“我下次结婚的时候，木匠也好、车夫也好，就是不找写作的男人了。”

　　也许是这样的生活经历，在这几部电影中看到的男性，每每沮丧、自私、粗暴或动辄束手无策，而女性则每每温婉、坚忍甚至曲求全。

　　《饭》是成濑巳喜男首次改编的林芙美子作品，这一年，林芙美子去世，小说尚未连载完成。从一开篇，女主角“原节子”就在思考婚姻生活的意义，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单调而枯燥：“昨天、今天还有明天，一年365天，有同样的早晨，也有同样的夜晚。我在想，女性的生命是否会很快变衰老，并将会在厨房和饭桌了此一生。”她和“上原谦”经过恋爱而结合，当初不顾亲友反对从东京嫁到大阪，然而仅仅五年就进入了倦怠期，丈夫一开口只会先说“我饿了”。加上逃婚的侄女的到来，使家庭生活更添混乱，也使她更加质疑自己作为家庭主妇的人生。她回到东京的娘家，寻找工作准备自立。看过小说的人说，小说刚刚写到这里，而电影给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丈夫来东京接她，似洗心革面一般，说有个新的岗位，“月工资会有点提升”，征求她的意见去还是不去。并且，他歉疚地说：“我知道你很辛苦。”于是，她释然了，在返回大阪的火车上，她撕掉了先前写给他的没有寄出的信，她问正好醒来的他：“你知道写了些什么吗？”

　　《浮云》取材于林芙美子最后一部完整的小说，描写了一个深受日本战败影响而失去人生意义的男人的内心世界。战争期间在越南，“森雅之”是帝国农林局的官员，“高峰秀子”是一名打字员，美若天仙，他们在那里相恋。战败回国后，她却赫然发现他已有妻室，但仍然无法从那段情感中自拔，而在整个国家都弥漫着绝望的情绪下，他则沮丧到人生的谷底，不愿与她再续前缘。为了生活，她做了一名即将回国的美国大兵的情妇，但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他一再提醒她“我们回不到以前”，虽然即使在她眼皮底下他也像无赖一样沾花惹草。最终，顽石点头。可惜，在去那个连电都没有的偏远小岛工作的路上，她病倒了，甫一登岛便香消玉殒。这个角色，正属于林芙美子笔下执拗和适应性极强的一类。

　　《晚菊》根据林芙美子写于1940年代后期的三部短篇小说改编而成，亦即《晚菊》《水仙》和《白鹭》，主要描写四个战前曾是艺伎现在人到中年的女人，在战后东京的生活状况。主角“杉村春子”是放债人和房地产投机者，每天的生活都是在攒钱和放债，即便昔日姐妹讽刺她刻薄吝啬也毫不在乎，即便日常思念的旧情人上门借钱也一口回绝。识者指出，在林芙美子原著中，每一个女人的“漂泊的性生活”都由某些强奸或抛弃的事件所引发，电影缺乏原作的深度以及强烈的作者视点。不过，也有人指出，电影对林芙美子素材的处理，更具人类学而不是心理学的色彩。

　　“花的生命是短暂的，而人世的苦难却是漫长的。”《放浪记》的片尾，用了林芙美子在日本家喻户晓的这句话。成濑导演说：“林芙美子女士的小说都是这样子，尤其是《浮云》，通篇渗透着女性的哀愁。”但他镜头下的女主角却并不是失败者，尽管她们可能过着卑微或并不安定的生活，却都无所畏惧，坚信“明天总会有明天的办法”。

　　2021年6月2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