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汉克斯自导自演的二战题材新作《灰猎犬号》（2020）上映之后，赞弹有之。赞者以为90分钟的演绎精彩至极，弹者纠结于细节的违背史实。唐朝大臣令狐绹说过：“臣非美酒美肉，安能啖众人之口？”将“臣”字置换成“电影”，合适不过。

　　对二战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德军将领邓尼茨首创的“狼群”战术与古德里安的“闪电战”，并称为纳粹海陆军队的两大“法宝”。所谓“狼群”战术，即用多艘潜艇组成小分队，如同狼群一样向敌方运输船队发动水下攻击，或者集中几艘潜艇力量摧毁重型舰船。而美国船队向英国运送部队和补给，对盟军战事至关重要。必须承认，纳粹德国海军在二战早中期因战绩辉煌而猖獗一时，对盟军造成的物质损失和精神伤害难以名状。

　　此前看过几部二战潜艇题材的电影。改革开放之初，英国《海狼》（1980）即由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上映。记得在当时的《英语学习》杂志上，还磕磕绊绊地看了故事的原文，知道那电影虽然以喜剧形式呈现，但却是取材于真实事件，讲的是英军破获德军潜艇情报网并夺取潜艇密码的故事。电影开篇，是两名透过潜望镜观察的德军潜艇士兵的对话：“‘多灵顿’号，英国商船，吨位5821吨，方位、时间都分秒不差，太神了，他的情报怎么这么准确。”“他这个人哪，一定是个天才。”然后，“一号二号准备，放。”在孟买英国军方，鉴于“上个月，46艘英国商船被击沉，他们掌握详细情况”，调查出情报是由埋伏在葡萄牙港口果阿德国伪装成商船的电台上发出，由于葡萄牙是中立国，英军便招募了20名志愿者——尽皆大腹便便、年纪不轻的商人，在“格里高利·派克”的率领下，经过短暂集训，从孟买驾驶一艘商船出发，最终在果阿成功偷袭了德船，搬走密码本后将之炸毁。片尾讲述了这次行动的意义：“1943年3月前11天，德国潜艇在印度洋击沉12艘盟国船只，在商船袭击果阿之后，在三月的余下时间里，仅损失了一艘船。”

　　其余几部片子的故事都发生在北大西洋。美国《猎杀U-571》（2000）也是关于密码，影片开宗明义：“1942年春，希特勒的潜艇横行于北大西洋，击沉盟军舰船逾千艘，威胁美国至英国的补给线。因为无法破解潜艇密码，盟军在海战上连连失利。”这时，德军U-571潜艇在刚刚完成一次袭击后即被盟军深水炸弹炸伤，“两个柴油发动机失灵，只剩电力发动机，亟待救援”。这一求救信号被盟军截获，于是以维修作掩护伪装前来，利用夜幕的掩护，出其不意地俘获U-571，获取了德国最先进的译码设备。

　　西德《从海底出击》（1981）完全是德军视角，以U-96潜艇1942年执行出海任务为标本，全方位地呈现了“狼群”的运作和士兵生活。潜艇内部的狭窄逼仄、潮湿闷热，士兵对着照片思念亲人，袭击成功时的荣耀与振奋、被盟军驱逐舰声呐搜寻和深水炸弹攻击时的煎熬与窒息，都令我们如身临其境。面对没有武装的商船，潜艇肆无忌惮，而一旦遭遇驱逐舰，就演变成了猫捉老鼠，潜艇完全是被动的，只能躲避，深潜。U-96历尽坎坷最终回港，岸上的欢迎仪式还在进行，盟军的飞机便前来轰炸，U-96躲过了初一，没有躲过十五。因此，所谓“狼群”光环的背后，是“四万名服役于潜艇部队的德国官兵，三万人有去无回”。约翰·基根《二战史》的数据更详细：尽管盟军在大西洋损失了2452艘商船，总登记吨位将近1300万吨，以及175艘军舰，但德国海军损失了830艘参战潜艇中的696艘，40900名官兵中阵亡25870名，死亡率达63%，远远超过其他任何参战国陆、海、空军的任何部队。

　　《灰猎犬号》的故事填补了此类题材的一项空白：为了对付“狼群”，盟军舰队如何作为。1942年2月的北大西洋，37艘运兵及补给舰开往英国利物浦，由四艘轻型军舰护航，为首的是灰猎犬号，舰长是“汤姆·汉克斯”。那是他第一次穿越“黑暗海沟”，即位于大西洋的中央，分别超出了美军和英军空中掩护护航半径的那个区域，船队在被称为“黑暗海沟”的这个区域最容易受到攻击。影片没有出现德军，但是海上行进的颠簸与晕眩感，北大西洋的严寒，黄昏降临便意味着危机将一触即发的恐惧感；加上深夜，空中不断划过的救援信号弹，以及海面上时不时被“狼群”击中目标燃起的熊熊烈火，还是营造出了几乎不能令观众喘息的氛围。在“汤姆·汉克斯”身上，我们看到了战斗意志的坚定、应对危机的沉着、同伴牺牲的悲愤。第一次击沉潜艇，有士兵说又干掉了50个德国鬼子，他则说那是50条人命。他的战争观亦由此可窥一斑。

　　潜艇片有其单调乏味的一面：上浮，潜望镜或舰桥上直接观察海面，发射鱼雷；情况不妙立即下潜，往往被深水炸弹炸得七荤八素。循环往复。《芝加哥太阳时报》影评人评论，《灰猎犬号》陷入了海军战时演练的细节和术语中，牺牲了观众的可观赏性。的确是这样。然而悖论的是，战争本来就没有可观赏性，也并非为观赏性而存在。

　　2020年7月1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