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六又一次游览了开平。此前到过该市塘口镇的自力村、立园几次，而百合镇马降龙村还是头一回来。2007年“开平碉楼与村落”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其中就包括了自力村与马降龙村。碉楼，是一种集防卫、居住和中西建筑艺术于一体的多层塔楼式建筑。然而，自家在负笈岭南之前，不要说目睹中国乡土建筑的这一特殊类型，便是连听说也没有听说过。记得1990年代初在广东省政协机关工作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碉楼，惊愕得幸喜下巴还在。

　　回看方荧《山乡风云》（1979），那里面实际上已经出现了碉楼。电影根据吴有恒先生小说改编，讲的是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党游击队在女队长刘琴率领下，突破国民党军队的封锁，辗转到横山地区开辟革命根据地，最后拔掉恶霸地主刘立人盘踞的“桃园堡”。片中的碉楼形象相当完整，尤其片尾游击队进攻时，敌方指挥官“印质明”瞄了一眼碉楼后命令手下：“抢占制高点！”那个碉楼顶上作为防御工事的“燕子窝”清清楚楚，只是当年观影时“无缘对面不相识”，还以为是真的碉堡，不会去想到民居这一层。电影在开平风采中学、立园、水口开锋祠堂、塘口宝树村等地取景拍摄，40多年过去，沧海桑田，风采中学的传统建筑即“名贤余忠襄公（靖）祠”，去年已晋升为国保单位，此番亦曾拜谒，无论如何在电影中不能觅到其踪，至于立园，更没法对上号了。

　　如果说《山乡风云》是碉楼在故事片中最早出现，那么大规模、全方位展示碉楼形象的，当推姜文《让子弹飞》（2010）了。电影根据马识途小说《夜谭十记》改编，讲的是民国年间，花钱捐得县长位置的“葛优”在携妻“刘嘉玲”赴任途中，被“姜文”率领的劫匪伏击。“姜文”遂摇身一变，冒名顶替来鹅城赴任，与当地恶霸“周润发”斗智斗勇。小说中故事发生在四川，电影里姜文将之搬到了广东，以碉楼为载体。

　　在“姜文”他们即将抵达鹅城而在对面眺望时，城门两侧便分别矗立着一座标准的碉楼，背景远远近近的，还能看到高高低低的一排。一干人等骑马踱进，“周润发”站在高处用望远镜不停瞭望，所站之地拍摄于自力村铭石楼楼顶天台的凉亭。“姜文”他们到“周润发”家赴宴，竹林中穿来穿去，又有马降龙村的味道了，那里的天禄楼、骏庐、林庐等，正都在竹林掩映之中。不过，“周润发”的人攻击县衙，用手枪把碉楼的窗户击穿，显见只是剧情的需要，因为真正碉楼的窗户，外设铁板窗门，摸一摸就知道手枪是无能为力的，介绍说那都是进口的德国钢板。

　　《让子弹飞》可能也是电影中第一次直呼“碉楼”其名。有这样一些片段：其一，“姜文”他们赴宴刚到，“葛优”便拍“周润发”的马屁，说他家这里“碉楼耸立，易守难攻，万夫莫开”。酒席中，“周润发”也自家夸口：“我这碉楼固若金汤，易守难攻，他（张麻子）进不来。”其二，“姜文”要对“周润发”动手，先让当地人敲锣打鼓大造舆论，齐声呼喊“县长要斩黄四郎”之余，还有“满街枪弹在你手，十成白银在碉楼”。其三，“姜文”率领众兄弟动员大家出来战斗，一遍遍高呼：“枪在手，跟我走，杀四郎，抢碉楼！”其四，“姜文”斩了四郎替身之后号召百姓：“去碉楼，拿回你们自己的东西！”

　　《让子弹飞》是一部成功的商业片，唯其成功，对开平碉楼知名度的提升无疑亦大有裨益。同时它也是一部黑色喜剧片，虽然如此，劫匪杀人越货之余“狸猫换太子”，却也并非空穴来风。《西游记》第九回，唐僧父亲陈光蕊带着妻子殷小姐去江州上任州主，艄公刘洪因见殷小姐生得漂亮，“陡起狼心，遂与李彪设计，将船撑至没人烟处，候至夜静三更，先将家僮杀死，次将光蕊打死”，然后刘洪“就穿了光蕊衣冠，带了官凭，同小姐往江州上任去了”。

　　在碉楼之外，开平赤坎古街也是清末以及民国电影取景的好地方。王家卫《一代宗师》（2013）相当于一代咏春拳宗师叶问的传记片。叶问出生于佛山，后来定居香港。接近片尾，“梁朝伟”和“章子怡”最后一次共同走过黑咕隆咚的“香港街道”，就是在赤坎老街拍摄的。而清晰的赤坎古街面貌，在孙周《秋喜》（2009）里可一览无遗，虽然这回点明事情发生在广州。开篇，伙计提着装有炸弹的食盒穿行于骑楼之间，还看不出是哪里，镜头一拉开，“郭晓冬”坐船撤离时，稍微熟悉赤坎的，就要会心一笑了。这条临江老街后来又反复出现过几次，都是从江对面的最佳观测点望过来。走进去，比如地下党第二次暗杀“孙淳”，以及“郭晓冬”最后终于击毙之，都发生在这条街上。

　　开平有“碉楼之乡”的美誉，保留到现在的也还有1833座之多。2002年8月，借《广东省开平碉楼文化遗产保护管理规定》出台之际，我曾在《南方日报》头版撰文一篇，认为“开平碉楼撩开其鲜为人知的面纱，昂扬于世人面前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了”。五年后，当其成为世遗的喜讯传来，实际上标志着那一天的正式到来。

　　2021年1月1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