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两单社区领导慰问贫困人家的事情接连引发了舆情。一单发生在青岛，一单发生在东莞。为什么引发舆情呢？现场照片坏了事。青岛那里，眼尖的网民发现了贫困人家柜子中有两瓶茅台酒，还有跑步机、冻顶乌龙茶等。东莞那里更不得了：挑高的大厅、大理石装修的墙面、螺旋扶手楼梯、真皮沙发、精致的工夫茶具等等，一目了然。那么，引发舆情的原因也就不难明了：两个家庭的陈设该与“贫困”无涉。

　　事情发酵之后，两地都用了长过慰问新闻不知多少的文字进行解释，效果也不理想。这里姑且搁置争议，看看发达国家的贫困人家是个什么样子，当然是从他们的电影窥见。不错，破烂寒酸的住房，往往是贫困的一个表征，如日本《小偷家族》（2018）中那个貌似祖孙三代实则相互间并无血缘关系的五口之家，杂乱不堪不说，全家齐聚时里面基本上转不开身，“儿子”要睡在柜子里。有的却也未必，如美国《佛罗里达乐园》（2017）里的廉价公寓，外观相当整洁，动辄粉刷一过，但住户的贫困显而易见。英国《我是布莱克》（2016）中的布莱克家，单从房子和陈设的话，就丝毫看不出贫困。

　　《小偷家族》开篇，就是“父子”在超市交替掩护来盗窃生活用品；回家的路上，又捡了个被父母虐待的五岁女孩。剧情渐渐展开我们知道，“儿子”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奶奶”则是被丈夫遗弃的。这一家人贫困到什么程度？固定收入是“奶奶”每月有六万日元的养老金，按照现在的汇率，等于3604.5元人民币。不固定收入，是“父亲”在建筑工地、“母亲”在洗衣店打工，“妹妹”从事软色情。入不敷出，就靠偷窃来弥补。“女儿”来到后，连她穿的衣服都要去偷，这回“奶奶”与“母亲”齐齐上阵，如同片名所示：小偷家族。虽然贫困到那个地步，一家人却是过得其乐融融，相当温情。这是电影的令人动容之处。外面放烟花，他们在逼仄的院子里“一点儿也看不见”，“那就听听吧”，一样享受着咚咚作响的夜晚。“兄妹”结伴出门遇见上学路上的孩子，他告诉她：“没法在家学习的孩子才去上学。”那是“父亲”告诉他的。电影始于即将结束的冬天，夏天蝉鸣时全家海边嬉戏，进入最欢快的阶段，真相暴露后，到了飘雪的冬天。

　　《佛罗里达乐园》集中展现了廉价公寓内三个似乎都是单亲的家庭，又以其中一对母女为代表，母亲20岁出头，没有工作，言语、行事粗俗，有着像NBA球员一样的纹身。公寓虽然廉价，她也经常因为拖欠房租而被威胁赶走，每天为填饱肚子挣扎。六岁的女儿在“放养”之下，有样学样，出口成脏，调皮捣蛋，野蛮生长。母亲到零售店去买廉价香水，再到附近的高档游客区去兜售，兜售不成便干脆乞讨：“如果你不买，可以给这孩子几块钱吗？”因为实在没有办法，她走上了自己曾经鄙视的卖淫道路。而此举带来的最残酷后果，是政府儿童机构判定她没有抚养能力，从而把女儿强制带走。女儿终于明白将要发生什么，跑去找小伙伴告别，随后两人跑着跑着，就跑进了其实近在咫尺的迪士尼乐园。咫尺天涯，将贫富的巨大悬殊暴露无遗。

　　《我是布莱克》中实际上有两户贫困人家。老木匠布莱克，心脏出了问题，“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医生不准他继续工作。他生平第一次需要申请就业和救助津贴，然而政府指派的医疗专家向布莱克询问的问题却充满了黑色幽默：能否不借助他人的帮助而行走50米以上、能否抬起胳膊把东西放进上衣口袋、手指能不能按电话键等。这样就证明了布莱克仍有工作能力，没有达到获得津贴的积分。布莱克提出要申诉，对方说他“需要先申请强制再评估，结论不变才能申诉”。于是，布莱克陷入了一个怪圈：申诉期间因为没有任何收入，只能申请失业津贴，而失业津贴只发给有工作能力的人，他要“必须承诺每周花35小时来找工作”；而布莱克为了得到就业与救助津贴，又不可以去工作，找到了也只能推掉，这又导致不能获得失业津贴……另一户贫困人家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凯蒂。她们本来住在伦敦，因为交不起房租而住在政府救济处“就像关在盒子里”的房间，两年后分到了一套公寓，却是在布莱克所在的纽卡斯尔。为了生活，布莱克卖光了家具，凯蒂只有去卖淫。她哭着对赶来劝她的布莱克说：“求你别管我了，我挣了300块了，能给孩子们买新鲜水果了。”而当布莱克的申诉终于有了光明的转机之时，却在卫生间突然倒地不起。

　　三部电影都充满了贫困人家的辛酸，但并没有单纯地展示贫困，而是人性、友谊、邻里和亲情，抱团取暖。《小偷家族》和《我是布莱克》都获得了“金棕榈”，表明艺术水准之高。具体情节本身可能出于一种虚构，但许多身处社会底层的贫困人家，生活在世人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却是不争的事实。在我们国度也是这样，慰问他们，关键是如何做到雪中送炭，不把好事变成坏事。

　　2021年2月9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