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国考古最新发现及其意义为题举行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这是十八大以来66次集体学习唯一的一堂考古课。讲课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陈星灿,是我未曾谋面但久闻其名的师兄。母校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复办于1981年,陈师兄是第一届。始而隔年一招,所以我虽为第三届,入学却是1985年,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毕业离开。
考古学是干什么的?在许多局外人眼里,等同于找宝挖宝。美国《夺宝奇兵》系列第一集(1981),那个琼斯博士名为大学考古学教授,行的也是找宝之实。开始是为博物馆收集印第安人的宝贝;接着是军方找上门来,他们截获了纳粹从开罗发往柏林的一份文件,说他们的考古队正在前往开罗城外的塔尼斯。虽然军方知道希特勒对超自然的力量很着迷,纳粹考古专家也满世界转悠寻找各种宗教文物,却不知此行他们要干什么。琼斯认为那里“有可能是保存‘失落的约柜’的地方”。约柜,希伯来人用来装载《十诫》的柜子,原本存在耶路撒冷,后来不翼而飞。琼斯认为,公元前980年左右,埃及法老示撒入侵耶路撒冷,很可能是他把约柜带到了塔尼斯。于是,琼斯受雇军方“赶在纳粹之前得到它”,所谓考古学教授就此摇身一变为007,无所不能,夸张乃至奇幻,本质上却无关考古。
考古发掘所发现的极具价值的文物,当然是宝贝,如河北满城汉墓之金缕玉衣、湖北随州擂鼓墩曾侯乙墓之编钟、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的帛画等。宝贝在某种程度上也的确决定了遗址的价值、发掘的价值,但考古发掘的目的却不是找宝,其意义如李济先生《安阳》所言:“1928年至1937年间……在安阳发掘所得的考古资料……为进一步研究中国古代历史奠定了新的基础。”这是因为,在安阳发现的甲骨文和大量物质文化遗存,第一次毫无争议地证实了殷商历史的真实性。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就没有宝贝,但发现了中国最早的水稻栽培证据,且遗址年代与仰韶文化同一时期,加上河姆渡文化似乎被马家浜、崧泽和良渚等一系列新石器时代文化所继承,这就严重挑战了中原地区是中国文明发展进程中唯一中心的传统观点。
安阳的那次发掘标志着现代中国考古学的诞生。从那以后,我们发掘了大量享誉世界的著名遗址,出土的无数珍贵文物令世界惊艳、目不暇接,为中华文明的灿烂辉煌提供了无可辩驳的佐证。而纵观这一题材的国产电影,似乎只有程小东《古今大战秦俑情》(1989)算是勉强沾了点儿边。
电影以秦始皇陵兵马俑为背景,讲述了“张艺谋”与“巩俐”跨越古今三个时空的传奇。先是秦朝当时在修建始皇陵,监修的郎中令“张艺谋”因与本该随同徐福东渡的童女“巩俐”相恋,而甘愿“泥封作俑赎罪,为陛下千秋护陵”。再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以主演“于荣光”为首的一个摄制组来到西安,以拍电影为掩护,行盗宝之实。“于荣光”偶然闯入秦陵地宫,惊醒了沉睡两千多年的“张艺谋”,他一眼就认出了摄制组的三流女演员“巩俐”。最后是当代,日本旅游团参观临潼兵马俑博物馆,坑内修复陶俑的“张艺谋”,呆呆地凝视游客“巩俐”,“巩俐”则对他嫣然一笑。当然我们知道,直到1974年3月29日,临潼县西杨村村民打井挖到“瓦神爷”之前,秦始皇陵兵马俑从不为外界知晓。电影如此演绎,是就已知而溯既往,自然不必较真。
真正关于考古发掘的电影,所见只有英国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发掘》(2020),细致地展示了考古工作的每一个细节,发掘前的精准测量,发掘中的小心翼翼,发掘后的妥善保存与还原等等。时间是二战即将爆发,地点是英国萨福克郡。考古学家“拉尔夫·费因斯”受约前往一处乡下庄园进行发掘,邀请他的,是女主人“凯瑞·穆里根”。他一直对庄园里的那些土墩很好奇,“想亲眼见识下,亨利八世曾在这里发掘过,历史并没记载他发现了什么”。她也是从小爱好考古,和丈夫买下这块地,“希望能一探究竟底下埋着什么”。这就与我们大异其趣了。我国《文物法》第二十七条明确规定:地下埋藏的文物,任何单位或者个人都不得私自发掘。结果,庄园考古发现了六世纪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船棺,以及琳琅满目的金币、金器、武器、盔甲,成为英国历史上最重要的考古发现之一。在文物归属上,他们那里取决于女主人的态度,她决定捐给大英博物馆,“应该收藏在最多民众能够自由欣赏的地方”。这又与我们的《文物法》第五条南辕北辙: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地下、内水和领海中遗存的一切文物,属于国家所有。
3月13日,正式发布的“十四五”规划明确提出“实施中华文明探源和考古中国工程”。中国考古学的明媚春天到来了。且不云表现考古工作者的辛勤劳作,单就普及考古学知识而言,电影作为大众文化传播的载体也应该当仁不让。何况,遗址发现过程、发掘本身还有那么多趣味所在。
2021年3月15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