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项调查，询问1000人是否愿意提前知道自己确切的死亡日期，96%的人的回答是否定的。我本以为自己是剩下的4%，本以为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余多少将是一种解脱，其实我错了。”

　　这是美国《遗愿清单》（2007）中，“摩根·弗里曼”的一段独白。调查的前提，当然基于一种假设。不过，我们从前据说存在这类神人。《三国志·魏书·方技传》载，管辂有次与钟毓谈《易》，说自己能算出“君生死之日”。钟毓一听吓得够呛：“君可畏也。死以付天，不以付君。”不用说，钟毓正属于那96%了。算不了别人就算自己，掐掐指头，“本命在寅”，管辂去世时果然48岁。

　　生命总会有倒计时。“自信人生二百年”，也终究明确了计时起点。老年阶段到来，便意味着终点的临近。曹孟德“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仍然满怀一统天下的宏愿。因而，生命倒计时并不可怕，关键是如何对待。

　　日本《午后的遗言》（1995）讲的是老演员“杉村春子”来山中别墅度假，尚未坐定，就惊讶地听到大兵卫的死讯，“他还说活到一百岁呢”。他是自杀的，留了遗书，写着“就活到这儿吧”。未几，一对当年同台演出的夫妻打电话要来专程来探望她，其妻5年前老年痴呆，“3天前突然说想见你”。老夫妻已无意继续人生，离开后他们在一家宾馆的特等套房享受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奢侈”，然后回到故乡，只在村口凝望了一阵，就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大海深处。大兵卫的遗书或亦可为之诠释：既然百岁之后依然无法逃脱死亡的归宿，不如在适当的时候戛然而止。影片的调子相当消极，只有“杉村春子”决心重返舞台以充实地渡过余生算是一抹亮色。或者，这是时年83岁的导演新藤兼人，面对衰老、爱情和死亡留下的自白书吧。

　　美国《教授》（2018）及《遗愿清单》所表现的，就完全是为生命倒计时而安排的生活了，终点十分明确。《教授》中的大学教授，得的是肺癌，“治疗的话，运气好可能一年半，糟糕的话只有半年”。《遗愿清单》中是住在同一病房的两人——一个是虽为修车蓝领但知识渊博的“摩根·弗里曼”，一个开私人医院的亿万富翁“杰克·尼科尔森”，都是“幸运的话，最多一年”。面对噩耗，他们都惊诧不已。教授不顾西装革履而跳进池塘，“弗里曼”指间夹着的香烟掉到地上而不觉。如同“尼克尔森”所说，每个人听到自己要死的消息后，都会出现五个阶段：拒绝、愤怒、妥协、沮丧、接受。旋即，他们都进入了第五阶段：为倒计时的生命进行准备。

　　但《教授》的调子同样是灰暗的。首先是家庭，一家人的晚餐，本来“我有话要说”，却是女儿先告知他们“我是同性恋”，然后是妻子告知他“我在外面有人了”，那个人又是他学校的校长。这样一来，硬把他准备好的病情通报给憋了回去。其次是他所谓大胆而自由的生活，就是不再顾忌酗酒、吸大麻、尝一下出轨的甜头以及同性间的亲密接触……但在教学上，他活得精彩。对文学课程没有兴趣的同学，他要他们离开，“走出这扇门，你将自动获得C的期末成绩，我没有时间可以拿来浪费了，也不想浪费你们的时间”。然后他打破传统，带着剩下的学生走出教室，在酒吧里、草地上传道授业，引导学生思辨和表达，对文学形成个性的理解。课程结束时他谆谆告诫学生，“世界需要从事文学的人，尤其是当文学专业的学生成为世界上濒危物种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责任十分巨大，走这条路很难，但要坚定，“不要选择平庸，不要碌碌无为，别让时间从你的指尖白白溜走，珍惜每分每秒，珍惜每一日呼吸”。

　　《遗愿清单》中的“弗里曼”和“尼科尔森”，在生命倒计时中则始终呈现了积极、健康的一面。所谓遗愿清单，是“弗里曼”说的：大一时的哲学老师布置过一道为未来考虑的作业，就是在临死前，写上这辈子要做的事。当年他写的是“要赚100万美元”“当第一个黑人总统”之类，“现在我要重写”，我们看到：“1，友善地帮助一位陌生人；2，大笑直至落泪……”“尼克尔森”边读边笑，“这些目标实在差劲”，而他写的“亲吻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刺一个纹身”，也被“弗里曼”开玩笑说“我家浴盆都比这有深度”。为了实现清单，两人来了场说走就走的世界之旅。“尼克尔森”说：“等死是多么悲惨，我现在唯一有的东西就是钱”。跳伞、开跑车、纹身，意大利、法国、埃及、印度、中国……完成一项，他们就划去一项。“弗里曼”最终还说服“尼克尔森”跟自己的女儿和解，后者亲吻了意外见到的外孙女——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在片尾主持完“弗里曼”的葬礼后，“尼科尔森”划去了清单的第一项也是最后一项：友善地帮助一位陌生人。

　　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值得珍重的日子，都应该去做那些我们觉得最重要的事情。这些电影也提醒我们，不要到了生命倒计时才开始审视人生，才触及生命的意义。

　　2020年4月13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