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出版的第25期《南方人物周刊》，封面文章是“老了都要爱”，讲的是“北京中老年相亲故事”。在记者看来，中老年人的婚恋故事，“不仅关乎年龄、性别和世俗秩序，更是中老年人情感处境的典型象征”。

　　经眼的细腻感人的相关电影，可以举出英国的《告别有情天》（1993）、孙周的《心香》（1992）以及张之亮的《飞跃黄昏》（1989）。前者属于西方文化，后二者浸透着我们的传统。殊途同归的是，像那篇文章所讲的，涉及到爱与性、死亡与孤独，以及现实和勇气等等。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文化亦然。不同的是，他们的含蓄乃至压抑，或为个人性格使然，我们的或出于世俗与纲常的约束。当然了，美国《爱在瘟疫蔓延时》（2007）中的女儿刻薄地说母亲“爱情在他们那个年龄就恶心了”的观点，也还有相当的代表性。

　　《告别有情天》从已经年老的“艾玛·汤普森”给“安东尼·霍普金斯”的来信讲起，信中诉说“能和你共事的那几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虽然你要求非常严格”，她还感叹自己和丈夫的婚姻不是很好，“女儿嫁人，不知如何度过眼前的漫漫岁月”。所云“共事的那几年”，是他们同在伯爵别墅服务的日子，那时，他是苛刻的总管，她是活泼的管家。随着相处日子渐长，善良的她暗暗打动了他。有一次，她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正在看书，马上合起来。她问是什么书，他说“书就是书”。“不好意思告诉我吗？这本书会使我道德沦丧吗？”她一定要看个究竟，掰开他的手，硬是把书抢了下来，惊讶地发现他看的“不过是感人的爱情小说”。尽管举手投足间她一再流露真情，甚至被后来的丈夫求婚也第一时间先告诉他，且明说“我还在考虑”。然而每到动情关头，他都隐忍着自己的情感或曰掉了链子，如她所评价“您怎么总是把话藏在心里？”此番接到来信，同样已经年老的“安东尼·霍普金斯”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不仅马上写了回信，而且还约定了见面的地点，然而驱车数日前往赴约。“20年没见面了吗？”“刚超过。”显然他一直在计算着日子。“到这里来结婚，我自己都意外，很长一段时间非常不快乐。”回溯往事，她仍然耿耿于怀。他邀请她重新出山，继续来当管家，她以即将成为外婆而谢绝了。他兴冲冲地前来，以为能弥补当年的错误，却是为时太晚。大雨之夜，两人在车站分手，彼此都明白今生没有可能再见，心碎神伤。

　　《心香》与《飞跃黄昏》颇有相类之处，都是两条主线，一条是亲情关系，前者是母女关系，后者是外公和外孙关系。再一条主线，就是关于老人婚恋。

　　《心香》中两位老人甫一同框亮相，便可以感受到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朱旭”是曾经的京剧名角，老伴儿已去世多年；“王玉梅”是票友，丈夫当年败退去了台湾。外孙要来，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她。“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反对来着，好几年都不来看我，结了仇似的。”“好啦，唠叨了好几遍了。”外孙到的当晚，她就来看，实际上是来第一时间告诉他：“他来信了。”“谁？”“他，还活着。”“哭啥，这不是喜事嘛，你也没白守他一场。”外公的这种小性子，被朱旭演绎得细腻而朴实。我们还可以看到，因为和她赌气他非要重登舞台，唱一出《打渔杀家》，喝醉被抬回家后，大声告诉因为不放心而跟来的她：“回吧，等我大兄弟回来，我跟他喝一杯。”两人在菜地摘菜，她数落他：“你这个人啊，论岁数他算是你大哥，是个老实人，那边的媳妇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又抱上了孙子，我也就没心思了。”“等了这么多年，哪能一点儿心思没有。”“都几十年了，该想的早就想完了。谁像你啊，心思那么重。”因为她的生病去世，有情人未能终成眷属。她叮嘱他的外孙：“等我死了，叫你外公超度我。”在生命弥留之际，她想到的仍然是他。

　　《飞跃黄昏》则有一个圆满的结局。鳏居的“吴耀汉”给3个子女分完家产后孤独生活，只有对亲近的人发发牢骚：“别说生日，就是生癌症（他们）都不理我。”孀居的“冯宝宝”的独生女儿远嫁美国十几年后，终于回来探亲。两位老人从一开始就显示出了超越友情的关系。她对女儿介绍：“黄师傅是游泳教练，港九很有名的。”他赶快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她家里的金鱼蔫了，夜里也找来他看看怎么回事。她恐高，要横穿马路，他拉住她，陪她上天桥，分别之际两人的欲言又止，充满了青涩和羞怯。她每天打牌和炒股来“消磨时间”，他要她一起到老人院当义工。两人的一切都那么合拍，但都不敢直接表明心迹，既怕旁人说三道四，也怕对方无意而打破现有和谐，“朋友都没得做”。片尾的海边，她牵着狗先走进画面，接着是拄着拐杖的他，夕阳折射出些许凄凉，但是却足够温暖。他们突破了世俗观念，飞跃了年龄的黄昏。

　　近些年来，中老年人的情感需求愈益为社会所关注，荧屏上各种相亲节目此起彼伏。相亲者的动机和条件自然五花八门，然而如某位资深人士所言，中老年人对情感的需求固然像年轻人一样炙热，其实是对一种养老方式的需求。

　　2019年9月7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