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与友人小聚，进得店门，就见到满墙喷涂的电影海报，画面或大或小。粗略看去，有《西雅图未眠人》《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肖申克的救赎》《霸王别姬》等，总有二三十部之多。我们聚餐的那个房间，缩窄到了一部，就是泽塔-琼斯主演的《美味情缘》（2007）。海报之外，还在墙上嵌了一句剧中台词：“你自己最清楚，你写的人生食谱最适合你。”那家餐馆的老板想来是个影迷吧。

　　如果直译，《美味情缘》（No reservatiaos）应该是《毫无保留》，现在这样意译比较贴切，既有美味，又有情缘；或者说，因有美味，而有情缘。“泽塔-琼斯”是曼哈顿一家餐厅的大厨，典型的工作狂。片头，还在出剧务人员名单的时候，她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对心理医生讲述鹌鹑的做法了：“有些厨师把这道菜叫‘鸳鸯’，浓情一刻品尝的浪漫佳肴。火候恰当，肉质会嫩滑如黄油……”心理医生不得不建议“暂时换个话题，谈些别的”。在厨房里，风风火火的她既指挥，又动手。一名贵妇当面称赞她：“你是个魔法师，我丈夫对你的厨艺一直赞不绝口，我想不吃醋都难。”然而，“泽塔-琼斯”的生活十分刻板，直到两个人“闯入”她的生活世界，一个是妹妹车祸去世后留给她的外甥女，一个是老板另外聘请的厨师尼克。最后，生活态度有了根本转变的“泽塔-琼斯”认识到，自己的一切不是厨房，而正是这两个人。当然，所谓情缘，主要更是针对后者。

　　《礼记·礼运》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我们的前人早就认识到，吃饭穿衣，男欢女爱，是人们存在的最大欲望。外国人自然亦深谙此道。关于厨师的电影有许多，大抵都既离不开美味，又离不开情缘。例外的当然也不乏，如美国《现代爱情故事》（1991），有情缘而无美味；又如丹麦《芭比的盛宴》（1987），有美味而无情缘。

　　《现代爱情故事》讲的是，刚出狱的他，在纽约一家小餐馆应聘了厨师的工作，未几对餐厅里的女侍应产生情愫。但是她有过心理创伤，男友当年动辄殴打她，甚至致其流产。当然了，尽管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还是被他的深情所感动。这是情缘。他是因冒签支票而入狱的，“刚入狱时完全习惯不来，然后他们调我去厨房，我对食物一窍不通，突然我像获得了新生”，这个速成前提大约是没理由涉及美味之所在。他唯一展示厨艺的地方，不过是上班第一天，芹菜切得比较利落而已。

　　《芭比的盛宴》讲的是，在19世纪丹麦的一个海边村庄，两个不再年轻的姐妹仍然在用微薄的收入从事慈善，她们承继的是牧师父亲的事业，他早已去世。1871年9月，一个暴雨的晚上，芭比从巴黎逃到了这里，她的丈夫和儿子被内乱杀害。从时间上推断，想来与巴黎公社武装起义遭到镇压密切相关吧。芭比与巴黎的唯一联系，成了一张早前购买的彩票，正是这张彩票，后来令她中了1万法郎。适逢老牧师百年诞辰的纪念日即将到来，为了回报两姐妹的恩情，芭比用这1万法郎从巴黎采购食材，为她们及教友准备了一顿真正的法国大餐。原来，芭比曾经是巴黎最好餐馆的大厨。那些衣着简朴、每顿仅仅吃清水煮干鱼配上面包糊糊、以为生命的全部意义都在于对甜美天国向往的教友们，开始进餐的时候还拿着端着，明明喜欢却叨咕什么“记住，我们没有味觉”，但是没多久，这些充满温情的美食就开始融化了他们冰封已久的内心。电影里诚然也有情缘，却无关美味，那是两姐妹年轻时候各自发生过的一段短暂的、朦胧的爱情。

　　李安的《饮食男女》（1994），在我们传统文化内将美味与情缘有机融为一体，只是那情缘颇出所有人——剧中人与观众的意料。“郎雄”是台北圆山大饭店的主厨，他虽然有一手炉火纯青的厨艺，但三个女儿可能是习以为常之故，并没有多少喜欢的表情。吃晚饭作为全家团聚沟通的唯一时刻，每每出现“意外”，隔三差五，三个女儿和老父亲各自都有“宣布”：老二“吴倩莲”投资失败，老三“王渝文”未婚先孕，老大“杨贵媚”闪电结婚，最后是“郎雄”续弦娶妻，娶的不是年纪相当的“归亚蕾”，而是她的女儿、差了一个辈分的“张艾嘉”。老少配所以生出情缘，“郎雄”的精湛厨艺起到了极大的催化作用。

　　《礼记·礼运》又云：“夫礼之初，始诸饮食。”清人孙希旦阐释曰：“礼经纬万端，无乎不在，而饮食所以养生，人既生则有所以养之，故礼制始乎此焉。”把一切礼仪的问世，与吃饭紧密关联起来。这意味着，在我们前人的眼中，饮食，高级表现形式乃美味，远远不止“情缘”那么简单。

　　2018年12月31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二）：漏声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