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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们的最后时光

2023-01-06 11:22 来源:南方网

  去今22年前,陆键东《陈寅恪的最后20年》首次问世。该书根据大量档案文献和第一手的采访资料,从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的生存状态和人际交往入手,探索了他生命中最后20年的内心世界。毫无疑问,持续至今的“陈寅恪热”正因该书而起,虽然并没有多少人真正读过陈先生的书,但并不妨碍津津乐道。

  “人固有一死。”大师们自然也有其生命的最后时光,经眼的这类题材电影也有若干。如奥地利《黎明之前》(2016)、德俄英合拍的《最后一站》(2009)、法国《梵高传》(1991)等,分别再现了奥地利作家斯蒂芬·茨威格生命的最后6年、俄国文豪列夫·托尔斯泰生命的最后1年,以及荷兰后印象主义先驱梵高生命的最后3个月。茨威格的作品,我国读者最熟悉的,莫过于《人类的群星闪耀时》和《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黎明之前》从1936年茨威格到巴西参加世界作家大会开始,到1942年2月同他的第二位夫人在里约热内卢近郊的寓所内双双服毒自杀为止。茨威格因为参会而顺便游览了巴西,里约热内卢从此成为“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地方,我不禁为之吸引、为之感动”“在我面前的并不仅仅是世界上最雄伟的景色,不仅仅是海山之间独一无二的组合或是热带的城市与自然风光,还有一种全新的文明形态”。茨威格对巴西这种异乎寻常的赞美,显然是与战火即燃的欧洲比较而言。在他生命的最后6年里,巴西的生活带给他相当的快乐,但是他始终萦绕故土,片尾有一段朗读遗书,其中说道“现在我的母语世界,我的精神家园欧洲,正在毁灭自己,并已离我越来越远……愿朋友们在慢慢长夜后看到自己的黎明,我太缺乏耐心,就先走一步”。是的,茨威格没有等到黎明之前,60岁的生日才刚过不久。

  《最后一站》主要呈现了托尔斯泰生命的最后1年,和妻子“海伦·米伦”之间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妻子完全是一个负面形象:她在二楼不顾危险翻越阳台以期偷听托翁与弟子的谈话,浑然不在意候在下面的记者;她一定要看托翁的新遗嘱,至于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她将托翁书房挂着的得意门生的照片换上自己与托翁的合影,发现被换回后便用手枪不断射击照片……终于,托尔斯泰在一个深夜选择了离家出走,只带了医生同行。在给妻子的留言中他这样写到:“我在家里的地位已经变得无法忍受,我现在做的把世俗的生活抛诸脑后,在宁静和孤独中度过最后的日子。请理解我的行为,别跟着我,即便你找到我的落脚点,你的到来只能让我的日子更加糟糕。”很不幸,在火车上托翁感染了肺炎,不得不在阿斯塔波沃火车站下车,暂住在站长的公务房间里。11月7日,“早上六点十分,一个伟大的灵魂离开了人世”,享年82岁。有意思的是,阅读《人类的群星闪耀时》中的《逃向苍天》(舒昌善译本),描写的正是托翁的这段经历,未知电影是否正取材于此。

  《梵高传》从1890年5月梵高搬到巴黎近郊的奥维尔讲起,直到7月某天,原本在河边作画的他捂着中枪流血的腹部踉踉跄跄地试图回到客栈为止。他告诉医生他是自杀的。影片中,我们既看到了梵高醉心于创作的执着一面,也看到了他饱受病魔困扰而导致神经兮兮的另一面。经销他画作的弟弟要他改变画风,他不同意,“我的画是能够被其他人接受的,我会让它们被社会认同”,他知道自己“太执着于自己的理念,但是却忘了与社会接轨”,这一切让他“感到厌恶,甚至窒息”。因此,在他37岁的生命中始终固执己见;同样是因此,这个不世的天才每被视为异类、疯子。茨威格说过:“我觉得最好在合适的时候,为我的生命画上句点。”梵高的行为,可谓此语的先期践行者。

  这3部电影的特点,就是不回避大师们生命中的软肋一面。比如对茨威格的软弱以及明哲保身,便表露无遗。他刚到巴西时,《纽约时报》等记者让他评价纳粹德国的作为,他说他不会公然反对任何国家,这一点一视同仁。问:“所以你不会谈论政治,也不会谈论受到政治迫害的人们?”答:“如果说我的沉默是软弱的象征,恐怕我得继续活在污名中。”1941年在纽约他的前妻家里,前妻告诉他,有不少人请求他帮助,说了一串人名,估计是身处纳粹控制中的他熟悉的作家。他很不耐烦:“他们都需要帮,都是你给我的信件,我的出版商那里还有一大堆。我才到纽约四天,能做什么?”“他们把信寄给我,是因为不知道你在哪里。他们请你帮忙,是因为你能帮上,你是个有影响的人。”“你知道搞阿根廷的签证有多难吗?”《梵高传》中,则毫不掩饰梵高与妓女如何厮混。

  大师们的最后时光,是他们生命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客观完整地予以呈现,势必会触动或惹怒什么。开头所以说《陈寅恪的最后20年》首次问世,是因为没几年就被书中的某个当事人后代状告三联书店和陆键东侮辱、诽谤了他们的先人。据悉这是在《档案法》实施以后,因利用档案而引发的第一起官司。一审原告败诉,二审原告胜诉,因而该书前两年又有了“修订版”。个中曲直毋庸本人置喙,然而可以想见,依据该书来拍成同题材的电影,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在我们这里,传主首先要十全十美,其次,褒贬的人物须有白纸黑字的官方定论。

  2017年11月9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

编辑:夏偲婉   责任编辑:周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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