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作家张爱玲诞辰100周年。张爱玲祖籍河北，生于上海，1995年中秋在太平洋彼岸悄然离世。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前，至少如我这一辈，对张爱玲是懵然无知的，虽然由她编剧、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早在1947年就已经问世。张爱玲作品在其故土得以再生，要归功于改革开放。

　　《太太万岁》讲的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太太如何精明能干，安于寂寞，但是又顾忌太多，时刻都小心翼翼。开篇是婆婆生日，叮嘱这天“不能打碎东西”，偏偏佣人摔了个茶碗，气得老太太要炒掉佣人，而佣人正嫌钱少要撂挑子，她便悄悄多加人工把佣人留下。种种委曲求全时常弄巧成拙，不免给婆婆以更多的误解。她帮助总是感到怀才不遇的丈夫发迹后，丈夫却在外面包了二奶，不可收拾之际，她只身赶赴二奶家里善后。在《<太太万岁>题记》中张爱玲写道：“这是关于一个普通人的太太，上海的弄堂里，一幢房子里就可以有好几个她。”其实，跳出上海，旧时代中国妇女忍辱负重、忍辱求全的这种形象，也似曾相识。在许多时候，她们的笑脸出于伪装，眼泪才是真实的。

　　在张爱玲小说中，未见有《太太万岁》一篇，许是纯属电影剧本之故。经眼的其他根据张爱玲作品拍成的电影，均有同名小说为蓝本，可谓星光熠熠。许鞍华《倾城之恋》（1984）男女主角是周润发和缪骞人、《半生缘》（1997）是黎明和吴倩莲、关锦鹏《红玫瑰白玫瑰》（1994）是赵文瑄和陈冲、李安《色戒》（2007）是梁朝伟和汤唯。最知名的，恐怕非《色戒》莫属。小说极短，述说的只是特殊背景下的一次致命爱情，电影则尽情发挥。而电影知名的原因，似乎不在于抗日锄奸这一关联千秋家国的主题，更在于“梁朝伟”和“汤唯”之间的虐爱，那些惊世骇俗的床戏。民间还流传所谓“未删减版”嘛，与当年贾平凹小说《废都》中的“此处删去多少字”异曲同工，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源自张爱玲作品的其他电影，表现更多的还是那些平凡琐碎的男女之爱。以我的观影感受，上佳之作当推《红玫瑰白玫瑰》，尤其可称道的是陈冲的演技。她捡起心仪男人抽过的烟头感受他的气息时，她追出去告诉他已经要丈夫“给她自由”时，当她终于明白他只是个并没有准备负责任的男人而平静离开时，当最后他在公交车上遇到她而她已心如止水时……从病态的婚姻到迷失的自我，从隐忍到无法隐忍再到觉醒，陈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然，赵文瑄的演技亦可称道，想当好人却坚持不下去，想当混蛋又不够彻底，也被他演绎得丝丝入扣。

　　比起《红玫瑰白玫瑰》中的蚊子血、朱砂痣，明月光、饭黏子，以及“陈赵”热恋之时公寓、单幢那些充满机锋的台词，《半生缘》要平实得多，如同片尾两人于小饭店终于重逢时的问答，她问：“你好吗？”他回答：“我只想你好。”两个原本非常相爱的人，因为姐姐“梅艳芳”的设局而被生生拆散，再见已物是人非，但是他们心里依然牵挂、思念着对方。不少电影中的许多情节都是这样：爱的是那个人，结婚成家的却是这个人。这就是所谓“半生缘”吧。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像我前面文字所说，婚外情有了被极大美化的空间。

　　《倾城之恋》的片名很容易引起误导。倾城，该源自《汉书》描写的李夫人美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倾城之恋》的“倾城”，却是“城倾”，香港沦陷于日军。在英国长大的富二代“周润发”，风流倜傥，“无数的太太们紧扯白脸的把女人送上门来，硬要推给他”，他却偏偏看上离婚了的“缪骞人”。从上海来到香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得很动听，然而，他并不愿意娶她，是香港“倾城”困住了要去英国的他，已经登船而不得不折返，才使他们得成眷属。

　　张爱玲的创作大多取材于上海的上中层社会，严浩《滚滚红尘》（1990）即取材于她的生活经历。张爱玲作品虽是“男女间的小事情”，但有其寓意，邵迎建先生指出，是在代表被侮辱的上海人对日本侵略者的言论给予反击。因为当时日本人办的《上海》杂志对上海人如此定义：“是一群丧失了支那历史、传统、个性的醉心于英美的人。”在他看来，张爱玲作品所以在沦陷区的上海空前地受到欢迎，是因为生动地表现了在中国文明史危机中的普通上海人的生存状况，表现了上海人的中国根，从而强烈地打动了对政治、时代绝望，充满疏离感的上海人的心。

　　《中国大百科全书》评价张爱玲作品：“既以中国古典小说为根柢，又突出运用了西方现代派心理描写技巧，并将两者融合为一体，形成颇具特色的个人风格。她对40年代的上海文坛，特别是对50年代后的港台文学有一定的影响。”对张爱玲作品的价值、理解，见仁见智，但这样一位在近代作家行列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其百年诞辰无疑是值得纪念的。

　　2020年9月30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