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日，“中华文明凝心铸魂之旅”2018全国网络媒体主题采访活动走进渭南华州，采访华州皮影的传承和发展。皮影戏在我国流传地域广阔，在不同区域的长期演化过程中，形成了不同流派。华州皮影有什么稀奇之处呢？报道提供了这么句俗话说：“中国皮影在陕西，陕西皮影在华州。”
皮影戏是我们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元素，毋庸置疑。瑟吉欧·莱昂名作《美国往事》（1984）的开头，黑社会相互追杀，“罗伯特·德尼罗”躲在布鲁克林的一个中国戏院里抽鸦片，乌烟瘴气的戏院里正在上演的，就是皮影戏。不过，故事发生在美国“禁酒令”时期，那该是20世纪30年代的事情，戏院里的中国仆人却居然垂着辫子！要么是有意为之，要么是导演对中国历史的了解只有一知半解。
国产电影中，片名嵌入“皮影”二字的看过两部，一部是黎启宁的《皮影王》（2007），一部是张唯的《一个人的皮影戏》（2011）。
《皮影王》聚焦的是首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的海宁皮影，但它所讲述的却是三角恋的俗套故事。昆曲戏班子里，两男一女是从小在一起排练的好朋友，班主与姑娘被长辈指腹为婚，姑娘却偏偏爱上了另一个。这类电影往往看了开头便能知道结尾。皮影戏的元素呢？被爱上的这一个不想跟师兄成为情敌，却又放不下姑娘，海边懊恼之时，水里漂来一只箱子，里面装有皮影道具，还装了个剧本叫《芙蓉记》。就此他拜了个不知怎么沦为乞丐的皮影大师为师，拉起了皮影班子，另起炉灶。至于“皮影王”，也不知究竟谁指，电影里说，谁把《芙蓉记》演得最好，谁就是，但始终看不出谁演得最好。总之，电影打着皮影的招牌，而皮影只是故事中的一丁点儿佐料。且片头字幕加旁白义正词严地告诉观众：“皮影戏始于春秋战国，到宋代真正成为百戏中的正剧。”后半句不差，前半句似可商榷。一般认为，皮影戏始于西汉，汉武帝那个倾国倾城的李夫人，“少而蚤卒，上怜闵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上”。看到皇帝这么情深意长，“方士齐人少翁”想了个办法，“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这是《汉书·外戚传》中记载的，“春秋战国”说则不知依据什么。
《一个人的皮影戏》讲的是“泰城皮影”申请非遗而未获成功的故事，从故事情节来推断，应该是以山东泰山皮影为蓝本吧。“一个人”，即该皮影的唯一传人现在已每天放牛的老农。实际上电影里还有好几个主要人物：一个是力主申遗的大学老教授，一个是一心想着申遗成功能带来一笔拨款的村干部，一个是老教授带来的真正为皮影魅力折服的法国姑娘，还有一个是先天禁用但全片旁白均以其口道出而思维语言却又正常无比至少与片中角色大相径庭的“徒弟”。比较来看，对老农一口一个师兄的村干部最功利，为了申遗，他非常舍得投入，甚至花钱雇了两名青年假装热衷皮影而一定要拜老农为师。申遗失败，则一切归零。唯有老农坚持在村口的戏台上着魔似地每天继续地演和唱，却始终没有村民来看，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个人的皮影”。
这两部以“皮影”为名的电影，故事情节与演员表演均不堪一提，可以说见不到一抹亮色。倒是张艺谋的作品《活着》（1994），虽然皮影作为客串角色出现，对皮影魅力的展现倒是淋漓尽致。开始，“葛优”还是个阔少爷，赌桌上输了，抱怨旁边演的皮影“唱得比驴都难听”，赌友说“您来露两手？”他真的上去亮了嗓子，赢得满堂喝彩。当然了，演绎中符合其身份和时代的低级趣味，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输光了祖产之后，“葛优”去向赢家借钱，原本为皮影班主的赢家便将自己的一箱皮影道具送给了他，从此“葛优”以之谋生，无论是被“国军”抓丁，还是被解放军俘虏，他都不是打仗，而是给双方士兵演皮影。夜幕之下，汽车大灯权充此前影射皮影的吊火盆，硝烟弥漫的战地就此有了文化生活。后来，穿连皮影的铁丝、皮影箱子的铁包角，险些使皮影本身成为大炼钢铁的“池鱼”，全赖灵机一动的“葛优”提出去为炼铁工地去加油鼓劲才避免“殃及”。然而皮影终于还是没有躲过“文革”，街道干部告诉他：“那是典型的四旧，烧吧，听毛主席的话。”空荡荡的皮影箱子最后从床底拖出来，是用于给外孙养小鸡……
《活着》里皮影戏的曲目，也远比那两部挂着皮影头衔的电影要丰富得多。《皮影王》里的唱段丝毫留不下印象，《一个人的皮影》里从头到尾基本上就是“石敢当”如何大战“狼精”，单调乏味至极。而《活着》里面，既有荡气回肠的“黑黑盗贼姜飞雄，青龙关上逃了命”，也有酸不溜秋的“镂花帕罗，象牙床上，咦儿呀”，被“葛优”演绎得生动传神至极。联想到《黄河谣》里作为匪首的“葛优”唱社火，不能不钦佩葛优本人的文化修养和艺术功力。
北宋张耒《续明道杂志》云，京师有个富家子弟“甚好看弄影戏，每弄至斩关羽，辄为之泣下，嘱弄者且缓之”。这样的皮影迷今后大约不会多见了，皮影和皮影戏，终将成为人类学意义上的“文化残存”（survival）。但是，面对这个电影的先驱，我们至少得拍出一部以皮影和皮影戏为主角的精品力作，才算对得起这一宝贵文化遗产吧。
2018年4月6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