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影《在云端》（2009），讲的是“乔治·克鲁尼”供职于内布拉斯加州一家专为其他公司提供裁员服务的公司。他一年有300多天辗转于全国各地，代雇佣公司出面通知那些被解雇的员工，同时做一些开导。所谓开导，无非是让被解雇者面对晴天霹雳能够心情尽量平复一些。没有人愿意被“炒鱿鱼”，人们津津乐道的只是“炒老板”，因为前者完全出于被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失业，人们有各种各样的反应。影片开始时，那个大胡子被裁员工哭泣着骂道：“他妈的是谁？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没有改正的机会了吗？”“乔治·克鲁尼”同情地说：“这不是对你能力的怀疑，更不是针对你个人。”然后他讲了一套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每个建立了帝国或者曾经改变过世界的人，也经历过你现在的处境，也正是这种困境铸就了他们的辉煌，这是个真理。”这句台词出现过三次以上，表明是他惯用的“公式”。当然，对这份工作，“乔治·克鲁尼”也有他的经验之谈：“不是你高高在上，而让员工像个学生一样在下面哭诉。你应该和他坐到同样的位置上，看着他的眼睛说话，从态度和言语中表现出对他的深切同情。”他是针对初出茅庐的助手说的。

　　比如，被裁的鲍勃拿着孩子的照片说：“给我点建议，我怎么面对他们？”助手：“或许你低估了你的职业转变可能给孩子带来的积极影响。”鲍勃：“积极影响？我现在每年约赚9万，而失业后每周只有250美元，这就是所谓的积极影响吗？我还不起房贷，只能搬到一居室去住。我猜没有收入以后，女儿哮喘病发作的时候，我只能抱着她，因为没有钱送她去医院。”助手：“调查证明，经受适当心理创伤的孩子能够激发潜能提高成绩。这也是一种方式。”鲍勃被激怒了：“去死吧你。”换上“乔治·克鲁尼”，事态就缓和了许多：“你简历上写着，你辅修过法国烹饪艺术，大部分学生只会去肯德基打工，而你去在皮卡多学了一门养家的手艺，你毕业以后就来到这里工作，他们最少给你多少薪水让你放弃了梦想？”“一年27000。”“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这份工作，去做你真正喜欢的事情？我见过一辈子都在一家公司工作的人，就像你这样，他们打卡上下班，却从未感觉到一丝丝的开心。现在你的机会来了，鲍勃，这是你重生的机会。”鲍勃低下头看看孩子的照片，无奈地出了口气。在现实生活中，失业或我们所说的下岗，过程并没有这么“温良恭俭让”，往往斩钉截铁。法国《乞力马扎罗的雪》（2011）的开篇，以抽签的形式淘汰20人，算是相当“公平”的了。那些不幸“中彩”的人，只能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在这个问题上，温柔与粗暴殊途同归。

　　国产电影中，此类题材至少有两部精品，《钢的琴》（2011）和《纺织姑娘》（2009），一个发生在东北，一个发生在西北，一个是钢铁厂，一个是纺织厂。两片都穿插了大量苏联歌曲，交代了两座工厂诞生的时代背景以及苏联文化对我们的深刻影响。《钢的琴》属于黑色喜剧，离婚时为了和妻子争夺女儿的抚养权，“王千源”召集昔日的工友照猫画虎，利用工厂残存的设备，制造出了一架钢铁的琴。法国《再见，加莱古柏》（2009），讲述的也是工厂倒闭以后，小镇一片萧条，但是很多人不得不留在这座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维持生计。主人公应聘了一份来之不易的超市工作，和弟弟在一起，就是简单地把商品上架。弟弟每天在苦学阿拉伯语，梦想着有一天能够走出去。哥哥心爱的女孩要去巴黎谋生，他非常无奈，只有到城里狂吃一顿大餐来宣泄。他们的父亲则每天仍然像正常上班一样，执着地维修一架遗弃的、已经没有价值的机器，并且，那是废弃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车间。有一天儿子找到了他，“你在干吗？”“我在修理他们留下的机器，得修好它们。”在他的信念里，“机器还在这，我不会离开”。

　　下岗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不是每个人都有独自谋生的本领。《乞力马扎罗的雪》中，为了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失业青年走上了入室抢劫的道路。《钢的琴》中的“王千源”，因为会吹拉弹唱组织了一个小乐队，低三下四地承接婚丧嫁娶的配乐。他所以要造钢的琴，是开始时随他生活的读小学的女儿喜欢弹钢琴，离婚之际女儿归谁？女儿说，看谁能给她钢琴。因为跟着卖假药的男人致富的妻子不难做到这一点，“王千源”便千方百计筹钱，万般窘境下不得不自己动手。《纺织姑娘》中，先期下岗的丈夫卖鱼为生，因为晚餐做了一条卖不出去的死鱼，被邻居并非调侃地说：“生活不错啊。”工厂整个倒闭后，女工们找到了一条陪男人跳舞的生活门径，每曲最少5元钱，男人手捏钞票径直来邀，完全是赤裸裸的交易。那组一干男人用自行车载着妻子前往舞场，一路调侃打趣，然后候在冰天雪地中的镜头，生活的辛酸跃然画面。

　　《再见，加莱古柏》片尾，机器重新运转了，轰鸣起来，父子二人得意地笑了。声音传到小镇上，居民们也在扭头观望，有人说：“我猜是曲轴转动。”机器的无益轰鸣，带给人们的仅仅是对往昔的片刻回味，短暂的麻醉过后，现实终归还是现实。

　　2016年12月2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一）：坐看流年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