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公交车什么时候开始取消了售票员,而代之以上车投币或刷卡、录音报站,记忆是靠不住的了。但记得,以前的公交车大抵是两节连在一起的“加长版”,前后各有一个售票员。王家乙、罗泰《小字辈》(1979)、张暖忻《北京,你早》(1990)中,都可以见到这种情形,且都是一男一女,“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吧。
美国公交车大约很早已实行投币上车。《毕业生》(1967)的片尾,“达斯汀·霍夫曼”在伊琳举办婚礼的时候赶到,与伊琳父母等进行了一番搏斗,然后奋力拽上穿着婚纱的心上人狂奔出教堂,跳上一辆路过的公交车。这时我们看到,匆忙中的“霍夫曼”,并不忘从裤兜里掏出些纸币,塞进司机右侧的投币箱,一如我们现在的做法。
但公交车售票员在各个国家,无疑都曾经是一个普遍存在。英国《朗读者》(2008)中的“凯特·温斯莱特”就是公交车售票员,那是有轨电车,1981年冬我在鞍山钢铁公司实习时坐过几回,跟火车没什么两样。彼时新鲜得很,觉得那该是旧时交通工具,不意现实中还能见到。电影表现的是1958年的西德,“温斯莱特”和同事穿着统一制服,系领带,斜跨精致的票夹子。她们并不报站,只是卖票剪票,用类似我们从前剪火车票的那种剪子,而我们的公交票都是由售票员撕一下表示作废。法国《五点到七点的克莱奥》(1962)片尾,休假士兵陪同克莱奥去医院,克莱奥要打的士,士兵说“坐巴士更有意思”。从中可见法国彼时公交车从车尾上下,并没有门,只有一根活动的绳索拦着。男售票员口头报站,拉一下连同司机那头的绳子以示可以开车,估计那头有个铃铛。
日本《售票员秀子》(1941)开篇,是一辆又脏又破的乡间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来,车厢内,站在司机左侧的售票员秀子回头报站:“下一站,井上。”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乘客啊。”秀子说习惯了。饰演秀子的,是当时只有17岁的高峰秀子,马尾辫,白衣黑裙,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那也是成濑巳喜男导演与高峰秀子的首度合作。受广播节目中观光推销的启发,秀子提出为乘客解说沿途风景的服务构想,为此请云游而来的作家撰写解说词。热心的作家不仅如约交稿,还认真地对秀子的解说口音、语气、姿势进行培训,并陪他们实地体验了一遭。秀子和司机把车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插上鲜花。她的第一次解说,是面对三名远足装扮的小伙子,他们听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俊俏、羞涩而开心的秀子。
到了《昼颜》(2017)里,日本的公交车也是滴卡了。“斋藤工”去三滨森林公园实地研究萤火虫,都是坐公交车,轻微的“滴、滴”两声,录音报站之余,还有这样的提示:“在车内将手机调至震动模式,请不要在车内通话。”这要求在我们,近乎天方夜谭。此外,广州公交车的提示是“车要启动,请站好扶稳”,因为声音与启动几乎不会对板,所以那声音不仅毫无意义,还成了聒噪。
《小字辈》和《北京,你早》分别表现了上海、北京这两个中国最大城市昔日公交车售票员的工作和生活。《小字辈》讲的是70年代末一帮回城知青的工作和生活,其中售票员是小青和小黄,小青工作非常热情,下班回家还做笔记,母亲数落她:“一个小小售票员,钱来票去不就完了,还要分析乘客心理。”在饭店烤烧饼的小葛酷爱革新,他看到售票员长时间报站、说话,小黄的嗓子都沙哑了,便琢磨制作一个扬声器,小葛隔壁搞资料的老伯伯更建议用录音带自动报站。小葛的计划最后成功了,不过,李国立《股疯》(1993)进行了“证否”。地点还是在上海,股疯,即炒股票之疯,表明时间已进入90年代初。而电影开篇,公交车徐徐靠站时,售票员“潘虹”仍然是在亮嗓门:“公交车进站了啊,先下后上。”有时她拿起一个带有扩音器的喇叭,跟小葛革新之前没什么两样,不知那成果为何没在上海普及开来。
彼时我们电影的思路是,无论什么岗位,必有落后青年一名,藏着小私心,在大家的帮助、感召下能够向先进看齐。在《小字辈》那时候,改革开放伊始,外界没有那么多诱惑,男售票员“迟志强”还只是单纯的后进,到了《北京,你早》《股疯》这时候就大不同了。女售票员“马晓晴”艳羡同学在外企当打字员,还嘟囔男朋友“王全安”——同车的司机:“你干吗不活动一下,找个挣钱多的活儿。”她自己也终于辞职去了展览路摆地摊。“潘虹”因为上班时间专注于炒股,被队长批评:“顾客投诉你不卖票,还跟人瞎侃什么股票。咱们的车队奖金高、效益好,还有什么不称心的,你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嘛。”“潘虹”反唇相讥:“我一个月在这里做死做活不到500块钱,现在(炒股)不到两个小时就赚到2500了。”90年代初,500块工资确实是高收入了,1992年我在广东省政协机关工作时,月薪只有350元。
公交车售票员的去留,无疑是时代变迁的一个折射。那曾经的一道风景,一旦消失,却也有让人回味的空间。
2020年11月21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四):忍凝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