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时光飞逝,是许多人的感叹。古人也是这样。“年去留不得,年来也任他。”唐朝卢仝的句子,无奈中现出潇洒。“弥年不得意,新岁又如何?”刘禹锡便消极了些,灰暗了些。
人的寿命,年是计量单位。过一次新年,人便增加一岁,形同大树的年轮。美国《本杰明·巴顿奇事》(2008)中的“布拉德·皮特”逆生长,降生人世时是老人形象,之后却越活越年轻,由中年而青年,直到缩为襁褓中的孩童。不过,在奇想之外,年龄与容貌正如“长江之水奔腾到海不复回”,所以过年与流水每为等同看待。径直的,云“逝水流年”;和缓些的,云“似水流年”。
严浩有部电影正叫做《似水流年》(1984)。说的是早年移居香港的“顾美华”,祖母去世后回到潮汕乡下奔丧。当晚,她有一段内心独白:“阿妹,我现在回到了祖屋,见到周围的东西都跟我们小时候一样,想不到走出去走进来,已经过了二十年。”然而,物是人非,不仅她和妹妹因为父亲的遗产纠纷已经闹到了“律师代替我们说话”的程度,就是与自己童年时玩伴“斯琴高娃”和其老公“谢伟雄”的短暂相处,也摩擦出些微的情感波澜。“顾美华”与“谢伟雄”当年是初恋情人,忠厚且真诚的他,忽然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不知所措。下地回家,“斯琴高娃”要他们握握手,他说手很脏的,要缩回去,但她飞快地握住了他,然后嬉笑着把手上沾的泥巴抹在他的脸上,“斯琴高娃”酸酸地扭过身去。田间看到“谢伟雄”的腿被蚂蟥叮咬,“顾美华”执意带他到镇上买胶鞋,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叨咕:“没用的,有用我都买了。”她买完之后说:“那就丢了它。”在这次久别重逢中,三个人表现出来的情感或热烈或含蓄或打翻醋坛。这些欲说还休的困惑,一如梅艳芳在主题歌中所唱:“浩瀚烟波里,我怀念,怀念往年,外貌早改变,处境都变,情怀未变。”
英国《又一年》(2010),片名颇有卢仝诗意的味道。故事讲的是一对接近退休年纪的幸福夫妻,他是地质学家,她是心理医生。电影用春夏秋冬四个部分,展示了“又一年”中他们那种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住在郊区,闲来料理菜园,播种劳作,采摘瓜果,他们温暖而坚固的家庭与爱,也是亲朋好友情感寄托的避风港。友朋中年华老去的肯还在工作,他是害怕退休之后无所依靠的生活,但是对周围环境已经感到深深的不适,以大哭一场来宣泄。未婚、迟暮、酗酒的玛丽,依然在意图寻找完美伴侣,依然幻想依靠容貌来吸引男人谈情说爱。她以自嘲和乐观为他人活跃气氛,却又在遭遇小小的挫折后抱怨不已。虽然她对幸福夫妇友谊的依赖已经到了人家不能承受的地步,但他们仍然表现出足够的耐心。电影对她的可怜之处刻画得淋漓尽致,却全然没有讥讽之意。春夏秋冬又轮转一遍,幸福的依然幸福,孤独的依然孤独,生活只是画了个圆圈,重新又回到起点。生老病死、亲情友情、爱与希望……光阴就在这些日常琐碎中不住地流淌、流逝。
美国《寻找午夜之吻》(2007)聚焦的是新年来临之际。开篇是一段旁白:“午夜之吻并不是单纯的一个吻,与所爱之人共同分享一个午夜之吻,全年的孤独与压抑都会消失,新的一年亦将充满喜悦与希望。”年届而立的他,生活非常糟糕。6年前他与女友分手后,从德州来到洛杉矶,来的路上车翻了,写好了剧本的电脑又被偷了,怀才不遇……好友为了排遣他的寂寞,鼓励他在登陆交友网站,结果他恶作剧般地写到“厌恶人类的男性”寻找“厌恶人类的女士”,不料,真的得到了回应。于是,在这年最后一天的下午,两人在咖啡店约会。她戴着墨镜,叼着烟,张口十分粗俗。实际上,那是戴着面具的她。她要评估他是否一起度过跨年夜的最佳人选,时限是相处到晚上6点。于是他们就开始漫步于洛杉矶的街头,百老汇剧院、星光大道……我没有到过洛杉矶,否则一定会认出更多该城的标志性景观。一路上闲庭碎步,边走边聊,两人积累已久的情感都得到充分释放。她要他坦白“一个从未告诉过别人的秘密”,他说“有个条件,你得吻我,货真价实的吻,成人的”。她也向他倾吐了秘密:满心欢喜地准备告诉男友怀孕,却在那个晚上抓到男友出轨。就这样他们相处到午夜,他载她回去,电台正在煽情地要听众抓紧时间:“今年不管你想做什么,现在只有25秒了,快去做吧,否则就没有机会了。”接着,在“10、9、8、7……”的倒计时声中,两人拥吻在一起。
人生,就是一个来年加一个来年、再加一个来年……“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前几年,王铮亮在歌声中有此一问,引发国人共鸣。谁的时间去哪儿了,谁自己当然最清楚。年很无情,你欢愉也好,悲戚也罢,它来它的,它走它的。成就事业的诚然不乏,但普通人的鸡毛蒜皮、平平淡淡更是一种常态。而平平淡淡与虚度年华之间没有天然的等号,大可不必纠结于此。
2019年12月31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