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不同剧团演绎的昆曲《牡丹亭》频频走出国门。眼见的巡演有：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5月在俄罗斯，北方昆剧院6月在白俄罗斯，苏州昆剧院9月在荷兰，上海昆剧团11月在比利时；此外，还有江西抚州（汤显祖故里）的盱河高腔在墨西哥、浙江遂昌（昆曲《牡丹亭》原创地）在马耳他。在国内的演出更不胜枚举，舞台之外，还有大型实景。无论在哪里，《牡丹亭》所到之处，无不赢得现场观众的喝彩。

　　《牡丹亭》，明朝著名剧作家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之一，中国戏曲史上的杰出作品，与《西厢记》《长生殿》《桃花扇》并称为中国四大古典戏剧。故事主要讲柳梦梅和杜丽娘因梦结缘，进而为了爱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牡丹亭》问世之时，用时人沈德符的话说，叫做“家传户诵，几令《西厢》减价”。其中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在《红楼梦》里给“素习不大喜看戏文”的林黛玉听了去，不觉点头自叹“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悟出“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这段曲文也因之家喻户晓。

　　《牡丹亭》故事用美国一部电影的汉译片名简言之，就是《人鬼情未了》（1990）。所以强调“汉译”，在于电影本名是 “ghost”，直白的“鬼”。那是正准备步入婚姻殿堂的森，某晚与女友“黛咪•摩尔”看戏归来遭遇歹徒枪击。“他”奋力去追赶歹徒不果，回来却发现女友抱着倒地的自己悲痛欲绝。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抢救自己的救护车去到医院，碰到一位可以交流的老者，那老人告诉他：“我已经死了，你也是。”在我们的传统观念里，森属于冤魂不去。随着剧情展开我们知道，森被枪击并非意外，而是好友担心挪用公款败露而策划的谋杀。在能够和灵魂交流的灵媒的协助下，加上从地铁车厢的鬼那里学会的如何使用力量，森最终得以成功保护了女友。“我的爱人，我渴望你的爱抚，时间缓慢地逝去，光阴荏苒，物换星移，你是否仍然属于我？”当两人夜半不眠而玩起陶艺时，当一人一鬼最后依依惜别时，这首名为《奔放的旋律》的歌声均相继响起，相信那个时候，许多观众已然眼噙热泪。

　　法国《暗房秘密》（2016）也是一个类似故事。身处老宅祖屋中的摄影师斯蒂芬，沉迷于古老的“银板照相法”。用女儿的说法，父亲因此“把摄影和现实混淆了太久”，需要治疗了。妻子自杀后，女儿成了摄影师唯一的拍照模特。但是，女儿早就厌倦于此，她喜欢植物，并且应聘成功图卢兹植物园，高兴得不得了。她告诉父亲的助手让：“我得过自己的生活。”父亲却不愿意她离开：“你是个完美的模特，有了你如虎添翼，我会再次震撼世界。”电影里的鬼，一个是无法忍受斯蒂芬而自杀的妻子，或发出声音，或现出身形，时常来骚扰或捉弄斯蒂芬，令人毛骨悚然。再一个就是不幸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女儿。妻子对斯蒂芬的情无疑已绝，情未了的是女儿和让。电影在这里摆了一个迷魂阵：她跌下昏迷之后，让驾车把她送往医院。他把她平放在车后座，路上一个稍急的转弯，躺在车后座的她便不见了，旁边是一条河。让在狐疑之际，她从灌木中走了出来，额头上不要说血迹，就是伤口也没有了。但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相恋，做爱，甚至居家过日子。终于，在路过图卢兹的一座乡间教堂时，他们决定在这里结婚，而“仪式”刚刚结束，她又一下子没了踪影。“你觉得很好玩是不是，我们现在怎么办，你想回家吗？只要我们在一起，你怎么样都行。”回去的路上，让对着副驾驶座位上的空气忍不住讲了一通之后，伤心地痛哭起来。对她而言，达成了让的心愿，便可以满意而归了吧，如同前面的森。

　　黄蜀芹《人·鬼·情》（1987）中涉及的鬼，即民间传说中职司捉鬼的钟馗。电影根据著名河北梆子演员裴艳玲的真实经历改编，裴艳玲有“活钟馗”之谓。电影可称道的地方，正是剧中数次由裴艳玲本人披挂上阵的“钟馗嫁妹”。钟馗穿着红袍，带领小鬼们欢天喜地抬着花轿，一声“妹子开门来”，当真巾帼不让须眉。我最欣赏的是等候在妹妹门外的钟馗的独舞，持续两分半钟：金鸡独立，捏着扇柄且像钟摆一样摇着折扇，歪着头，眼睛骨碌碌地翻转，闪着亮光。影片最后，钟馗缓缓走出，告诉她“我就是你”。他感叹“这世间，妖魔鬼怪何其多也”，说自己“特地赶来为你出嫁”。人鬼之间建立了真正的认同，此“情”远远胜过电影中的父女情以及所谓爱情。

　　说回《牡丹亭》。柳梦梅刚把杜丽娘从坟墓里挖出来时，棺材已经“钉头锈断”，但里面的她却还“异香袭人，幽姿如故”。《人鬼情未了》虽然轰动一时，且得了他们的“小金人”，但了却心愿的男主人公却缓缓飞天，留下了孤零零的“黛米·摩尔”。这种想象力在《牡丹亭》面前，套句网络俗语：真是弱爆了。

　　2019年12月18日

　　作者：潮白

　　来源：《潮白观影记（辑三）：欲待曲终寻问取》